15
霍錚總是拖延。
不是說律師太忙,就是離婚協議出現了問題。
直到他的易感期來臨。
出院後,霍錚就在家辦公。
從書房出來的時候,他面色潮紅,豆大的汗珠掛在額間。
我知道他很痛苦,只不過這一次,他將獨自消解。
這也許就是他想要的。
因為再也沒有青檸味的信息素,讓他無法自持了。
霍錚跌跌撞撞,一路衝到臥室里。
他發瘋般將我的衣物全部翻出來,將自己掩埋在裡面,像一隻築巢的鳥。
他呼吸顫抖,拚命吸食衣物上殘留的青檸味。
但很可惜。
那味道所剩寥寥。
霍錚抬頭看向我,乞求道:「抱抱我,檸檸……」
我摸了摸頸後乾癟的腺體,拿出一支抑制劑,面無表情地說:「現在我已經沒有信息素了,你應該注射抑制劑。」
霍錚眼中的痛意更甚,伸手啞聲說:「好——」
「離婚,就給你。」
我突然收回手。
以前很多次,霍錚會用信息素或抑制劑要挾,逼我做一些難以接受的事。
今天,輪到我。
我學著他的口吻,俯視他道:「想要,總得付出代價。」
霍錚腮邊的肌肉鼓動,紅著眼吼道:「不離婚!」
「砰」的一聲,手中的抑制劑在地上碎裂。
我控制輪椅往前。
讓輪子碾在殘骸上,離霍錚更近。
「霍錚,你還記得,以前你也是這麼對我的嗎?」
我看著他猩紅的眼睛,緩緩說:「其實,我一直想說,如果你討厭自己的被信息素控制,難道不是應該把自己的腺體切除嗎?」
沒有腺體,沒有信息素,就永遠不會被原始的慾望控制。
你為什麼,要把錯誤歸咎於別人呢?
我後退,看著霍錚像癮君子一樣狼狽地伏在凌亂的衣物中間,泣不成聲。
「霍錚。」
我像從前那樣喚他的名字,然後說:「我好恨你啊。」
16
霍錚終於同意了離婚,易感期沒結束,他就讓律師辦理好了一切。
聽說這次的易感期來勢洶洶,已經讓他經歷兩次急救。
醫生說,是因為他的精神和身體都遭到了重創。
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離開別墅,頭也沒回。
我扔掉手機,換了號碼,帶著我的小狗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憑藉著畫畫的特長,我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一份畫插畫的工作。
我花了很長時間去適應新的生活,然後漸漸覺得日子平靜且安逸。
離開霍錚讓我變得幸運很多。
比如我在出版社旁邊找到一間性價比很高,並同意我養寵物的公寓。
又比如,我總能在便利店買東西時中大獎。
有時是空調。
有時是冰箱和微波爐。
由於我並沒有在便利店看見售賣家電的展位,所以一度我懷疑這是不是什麼新型詐騙手段。
後來,店長耐心向我解釋,中獎是因為我是進店的第 888 位顧客、999 位顧客和 1111 位顧客。
於是我便開始相信自己真的非常幸運。
就算在停電的夜晚,遇見對面樓頂在放煙花,也覺得稀鬆平常。
我租住的公寓離出版社僅五百米,五百米中間,有一家做煲仔飯很好吃的店。
飯店老闆總會在我的飯里放一些珍貴的食材,比如和牛和大蝦。
理由為我是每日幸運顧客。
所以我的日常是出版社、煲仔飯店和家。
我喜歡這樣三點一線、有規律的生活,並且樂於加班。
因為在出版社畫畫,可以省一些電費。
我偶爾在天氣晴朗的周末出門寫生,開始嘗試畫除了月亮之外的東西,我學習坐地鐵。
雖然總是因為害怕人多而錯過車次。
回家後,我會抱著豆包看電影,覺得一輩子都這樣就很好。
只是有時候,我會莫名覺得有人在默默注視著我。
在便利店門口,出版社樓下,地鐵,或是寫生的公園裡。
可當我回頭尋找,卻又什麼都沒發現。
不會的,我告訴自己,不會是他的。
那個人的名字像一道傷疤,看不見的時候可以忽略。
一旦看見,受傷時的疼痛就會再來一遍。
我不看新聞,不聽八卦,就是不想遇見他的消息。
17
受傷後,我的身體到底是落下了病根。
每逢降溫下雪,我必然感冒。
腰間的疤痕也會又癢又痛。
可在新一輪降雪來臨之前,出版社突然通知體檢。
我很怕擁擠的醫院,所以質疑道:「今天明明已經體檢過一次了。」
主管笑著說:「江檸啊,因為你是優秀員工,所以這次體檢獎勵你去一家私人醫院,不用排隊的。」
見我不答應,他挑挑眉:「公司福利,體檢有禮物相送哦。」
我:「好吧。」
在猜測了一整晚禮物是什麼之後,我第二天欣然前往。
經過一系列繁瑣的檢查之後,醫生鄭重地要求我注意保暖,並給我開了一大堆藥。
其中竟然還有去疤痕的藥膏。
更離奇的是,全部免費。
還送了我一年份的體檢大禮包。
我漸漸覺察出不對勁。
認為這家醫院一定是拖欠了出版社的費用,才把優秀員工福利換成了體檢和藥物。
我抱著一包藥心疼。
這要是換成錢,得多少啊。
事實證明那家醫院水平有限,因為我還是在半月後感冒了。
我挨到下班,一個人走到臨街的醫院挂號看病。
深夜裡,急診的冷清正合我意。
醫生看了檢查報告,要求我住院。
「高燒合併肺部感染,雖然不嚴重,但還是住院保險些。」
我急忙搖頭:「不用了醫生,我打點滴就好。」
住在嘈雜混亂的醫院,比讓我死掉更難受。
再三保證按時打針吃藥,醫生終於同意了。
輸液室溫度不高。
我窩在靠牆的位置,把羽絨服的帽子扣在頭上。
病人逐漸走光。
我放鬆了一些。
意識慢慢被睏乏吞噬。
迷迷糊糊中,有人坐到我身旁的位置上。
把我的肩膀從冰涼的牆面扳到了他那邊,然後用身體撐住我緩緩歪倒的頭。
可能是藥效發揮了作用。
我意識想醒,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最後只能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抱歉」。
醒來時,護士在給我拔針,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我摁著手背上的膠布,問:「謝謝您,請問您認識剛才坐在我旁邊的病人嗎?」
護士驚訝地說:「他不是病人啊,我以為你們是一起的呢!」
我魂不守舍地道謝,走出醫院。
寒風凜冽,醫院門口停著輛計程車。
司機搖下車窗,沖我喊:「你好,限時免費乘車。」
我走過去,低聲問:「是霍錚讓你來的嗎?」
18
司機愣了一下,支吾道:「我也不認識他,他給了我一百塊,讓我在這等一個穿白色羽絨服的男生。
「是你吧?走嗎?」
我氣血上涌,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真的是他。
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我不顧司機的呼喊,拔腿往家跑。
帽子掉了。
寒風像刀子一樣直往我的領口、鼻子、眼睛裡扎。
一個高大的黑影從身後追上來,越來越近。
「檸檸,求求你別再跑了!」
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我跑得更快,卻在轉角跌倒。
身上痛得爬不起來。
下一秒被身後的人攔腰抱起來。
「摔哪了?哪裡疼?!」
我在他懷裡奮力掙扎。
閉著眼睛不看他,捂住耳朵不聽他的話。
尖叫道:「滾!你滾開啊!」
為什麼還要讓我見到你,為什麼還要糾纏我!
霍錚!
你真可惡!
我已經快要忘記你了,就差一點!
我的激烈反應嚇到了霍錚,他將我輕輕放在石階上,退到兩米外。
我瞪著他:「再遠一些!」
霍錚又退兩步。
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家走。
走兩步,回頭吼他:「別跟著我!」
霍錚在我身後喊:「你說什麼?離太遠聽不清。」
沒臉沒皮。
我瞪他一眼,還是決定趕快回家。
進了家門,洗完熱水澡,我從床上起身又在客廳轉了兩圈。
終於還是走到了門後。
從貓眼往外看,霍錚肩上有雪融化後的水漬。
他站在我家門前,眼神仿佛穿透了門板,看見我。
豆包在我懷裡,沖門外叫:
「檸檸,你在聽嗎?」
他靠近門板,低聲說:「昨天,我媽媽死了。」
那個美麗又狠心的 Omega?
我握住門把的手緊了緊。
聽見他嘶啞的聲音:「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以前我恨她,但現在覺得……有個恨著的媽媽也是好的。
「她怎麼那麼快就死了呢?明明還沒有把欠我的還給我啊……」
手握緊了又鬆開, 我終究沒開門。
門外安靜了一會, 我聽見他靠牆坐下。
「我只有你了,檸檸。
「你繼續恨我吧,但不要趕我走, 不要躲著我,好嗎?」
他站起身,背對門。
「檸檸你看, 我已經聽你的話,切除了腺體。」
我猛地瞪大眼。
看見他頸後爬著條猙獰的傷疤。
這個瘋子!
19
一年不見。
霍錚瘦了,但臉皮厚了很多。
他開始整日默默跟著我。
在出版社樓下一等就是一天。
並且正大光明地坐在輸液室。
陪我輸液。
我痊癒的時候, 霍錚病了。
他頂著滾燙的額頭, 站在我家門前:「檸檸,讓我進去暖和一會,行嗎?」
我沉著臉:「你應該去醫院。」
他淺淺地笑了一下, 虛弱地說:「好,你進去吧,我沒事的。」
剛關門,就聽見門外重物倒地的聲音。
果不其然, 霍錚還是坐在了我家的沙發上。
我站在沙發和茶几中間的米黃色地毯上, 不高興地說:「你騙人。」
你根本沒有暈倒。
霍錚仰著臉笑:「是滑倒了。」
我轉身不看他:「你回去好好工作吧, 不要來找我了!」
霍錚:「公司被我爸爸收回去了, 我現在只管理公益基金會。」
他走過來, 用灼熱的兩隻大手抓住我的肩膀。
「基金會的名字叫『安檸』,好聽嗎?
「切除腺體的時候,我差點就死掉了,昏迷了三個月。
「三個月,我的夢裡全是你。
我很想說:不是的。
「—但」「我只想看著你,默默照顧你,讓你健康、平安。」
肩上的大手在顫抖,我不敢回頭。
「便利店的禮物是你安排的?」我問。
「是。」
「出版社的體檢,還有那家醫院也是你?」
「是。」
我轉身憤憤地瞪他:「我的工作也是——」
「不是的不是的!」霍錚雙手舉過頭頂,投降一樣, 「我找到你的時候, 你剛剛應聘成功。」
我皺眉:「那這間公寓?」
「是我買下來的。」
「煲仔飯店也是你的?」
「不是的,我只是定期把和牛跟大蝦送過去,讓他加到你的飯里……」
我雙手叉腰:「還有什麼事?!」
「煙花。」他抬眸看我,像在認錯, 「停電時,我擔心你害怕,在對面放了煙花。」
我不說話了。
漸漸有液體從眼眶溢出來。
沿著臉頰往下淌。
霍錚眼中泛著疼痛,強硬地將我箍在懷裡, 求我別哭。
我掙不脫, 嗚咽著說:「霍錚,你好討厭啊。」
他點頭,不停道歉。
最後問:「檸檸, 可以讓我贖罪嗎?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
轉頭看著窗外無聲落下的雪花。
心裡想。
這個冬天似乎會很長。
但不知為什麼,自己不再感到害怕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