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切聲音都被落石和土層擋在洞外。
洞穴里仿佛與世隔絕。
我向來喜歡安靜,但安靜沒法止痛。
我冷汗津津,顫聲求他:「霍錚,你能……釋放一些信息素給我聞嗎?」
一點點就好……
我與霍錚的信息素百分之百匹配。
他的信息素能讓我愉悅,甚至緩解疼痛。
黑暗裡。
霍錚的嗓音很沉,似乎在艱難地忍耐慾念。
他譏諷道:「怎麼,今天出門沒帶著你偷來的襯衫或是領帶嗎?」
我啞口無言,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真小氣……
原來他知道。
我偷他襯衫和領帶來聞。
那是在一個混亂又疼痛的深夜。
我赤裸著身子,一瘸一拐地去衛生間給自己清洗上藥。
鏡中的自己渾身青紫,唯有頸後的腺體完好無損。
沒有標記。
沒有慰藉。
這讓我控制不住地感到難過。
即使剛才在最疼的時候。
我都沒有這麼難過。
生理課本上說的是真的。
親密行為後的 Omega 如果得不到標記和安撫,會感到空虛和悲傷。
我感到心臟仿佛被帶刺的絲線纏繞,而裡面空蕩蕩的。
原來,這就是空虛和悲傷的感覺啊。
於是我偷偷拿來霍錚的襯衫,躲在衛生間裡聞。
他穿過的襯衫依然潔白,但已經浸滿了信息素。
真好聞啊,是獨屬於他的烏木香味。
蹲到腳麻,我戀戀不捨地放回襯衫。
卻還是沒忍住藏起了襯衫上的領帶。
我在日記本上寫借條:
江檸借用霍錚一條領帶,括弧,深藍色斜條紋,括弧。
我在心中默念。
等我不難過了,就還給霍錚。
可兩百四十六天過去了。
我還是常常覺得難過。
明明在很久之前,霍錚總是讓我感到快樂和幸福的。
我的聲音更小了一些:「領帶……會還給你的。」
可霍錚卻更生氣了:「不用,扔了吧!」
話音剛落,地面忽然微微晃動。
洞外傳來重型機械轟鳴的聲音。
是救援來了。
5
洞口的土石被外面運作的機械震落。
空間愈加狹小。
我漸漸感到氧氣稀薄。
霍錚起身走來,在洞口攥了把土。
「一群蠢貨,這座山土質鬆軟,如果遇到下雨,塌方是遲早的事。」
他繞過我坐回原處。
冷聲說:「江家負責這項工程,你知道吧。」
見我沒回答,他嗤笑一聲繼續道:「江家拚命把你送到我嘴邊,就是為了在工程材料上以次充好,賺取差價的?
「真低級!」
我茫然地問:「江家……以次充好?」
霍錚:「我今天帶你來,就是想讓你親眼看看,你們江家做了多少壞事。
「我們被埋的地方,是本應該用鋼筋加固的位置,可被埋前,我看見的鋼筋並不是原定好的尺寸。
「簽合約的時候我勸過父親,利用 Omega 討好 Alpha 的人,都是畜生。」
他冷笑一聲:「畜生,怎麼配跟人合作呢?」
畜生這個詞,我是第二次聽到。
第一次,是我們分別四年後的那晚。
媽媽指著一個門窗密封的房子說:「檸檸,霍錚就在裡面。
「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嗎?進去吧。
「他現在是易感期,獨自熬著會死的!
「你的信息素可以救他,你願意救他嗎?」
「願意的。」我不假思索,輕聲說。
高等級的 Alpha 非常容易在易感期失控。
有甚者會出現嚴重併發症,導致休克。
所以我絲毫沒有懷疑媽媽的話。
厚重的門從外面打開。
我被狠狠推進去。
房間裡很安靜。
能清晰地聽見一聲聲低沉的粗喘。
滿室的烏木香里,我頂著風暴般的 S 級 Alpha 信息素,艱難前行。
等雙眸適應了昏暗。
我看見癱坐在牆角,戴著止咬器的霍錚。
他高大許多。
裸露的肌肉緊繃虯結。
他死死地盯著我。
雙眼血紅。
像一頭緊盯獵物的猙獰雄獅。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撲倒了壓在身下。
烏木和青檸的香氣糾集融合,讓原本就潮濕的空氣變得黏稠。
我無措地朝兩邊胡亂地看。
小聲說:「這裡很黑,我一起看月亮,好不好?」
就像以前一樣。
可霍錚今天明顯很反常。
因為他看起來非常陌生和恐怖。
我鼓起勇氣解開他的止咬器。
顫聲說:「這樣,你會舒服一些嗎?」
霍錚眉心深蹙。
咬牙道:「江檸!
「這就是你的目的?想讓我像畜生一樣受信息素的控制,被原始的慾望操控?!」
霍錚滿眼憤恨,忽略我茫然的眼神。
他一字一句道:「那就讓你們得償所願!」
6
幾道布料被撕碎的刺耳聲響。
驟然暴露於空氣中的肌膚一陣顫慄。
下一秒,霍錚滾燙的身軀壓下來。
他灼熱的氣息撲在耳邊:「你自己選的,活該受著!」
我睜大眼,還不明白自己選了什麼。
身體和意識就被一陣劇痛擊穿了。
我被疼痛和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反覆淹沒。
犬齒刺入皮膚的疼痛顯得微不足道。
一股滾燙的信息素沿著傷口湧向四肢百合。
七天裡。
我哭喊,掙扎。
都毫無用處。
再睜眼。
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喉嚨啞了。
手腕和腳踝的勒痕被紗布包裹著。
頸後的腺體上,還殘留著深深的齒痕。
他終身標記了我。
終身標記非配偶的 Omega ,Alpha 將要負嚴重的法律責任。
所以我們快速地結婚,住到了一起。
我以為那次以後,霍錚會變回原樣,不會讓我那麼疼了。
但事與願違,他甚至變本加厲。
霍錚常常從身後將我籠罩,語氣跟動作一樣兇狠:「這就是你渴望的,不是嗎?!」
他看不見我搖頭,也聽不見我小聲求饒。
不要這樣。
我只是想幫你……
每一夜,霍錚總能找到新的方法讓我哭。
我想我一定是犯了什麼錯。
但不知道錯在哪裡。
我很想變得正常一些。
那樣我就能懂得霍錚為什麼生氣。
我一面恐懼霍錚,一面又十分渴望他的接近。
這太矛盾了。
於是我每晚睡不著覺,拚命地想該如何解這道難題。
後來我想,這大概就是醫生口中的「依賴」。
霍錚是我的 Alpha。
所以我無可救藥地依賴他。
可霍錚厭惡我,連同厭惡我的依賴。
這是一個更大的難題。
沒人教我,被自己愛的人討厭了,該怎麼辦。
洞外的聲音漸漸近了。
但我已經開始覺得渾身惡寒。
這是休克的前期表現。
我可能,等不到救援了……
不過如果我死掉,也許就不用被「依賴」困住。
霍錚,應該也會開心起來吧……
7
意識開始模糊。
我忽然想到豆包。
豆包是我撿的流浪狗。
它大概,是這世界唯一會捨不得我的存在。
怕霍錚不同意我養它,我就把巴掌大的狗崽崽偷偷揣在兜里。
但我實在不善於偽裝和撒謊。
霍錚很快發現了它。
「給你一分鐘,丟掉它。」
我捂著口袋,退後一步:「丟掉,它會死。」
霍錚又生氣了:「我數到三,否則你們兩個一起滾蛋!」
我轉身回房間,被霍錚叫住:「你幹什麼去?!」
我回身,認真地答:「收拾東西。」
霍錚皺眉,升高的語調帶著慍怒:「你為了一隻狗,要走?」
我點頭。
霍錚嗤笑道:「你要帶著它去哪?」
我思考兩秒,凝重道:「沒想好。」
霍錚仰頭看天,原地轉了兩圈。
忍無可忍道:「江檸,我真的服了你。
「你看好它,如果我發現它亂跑亂尿,我會立刻把它活埋了!」
我抖了抖。
捂住豆包小小的耳朵。
這麼可怕的話,不能讓它聽到。
洞外的轟鳴聲暫歇。
我撐著力氣道:「能不能……拜託你照顧一下豆包?
「你以後……不要對它那麼凶,好不好?」
「照顧?」
霍錚的聲音仿佛從遠處傳來,卻無比清晰。
「江檸,你以為你是誰?
「我要是不高興,就在你面前把它摔死。
「就像那次,當面把你的抑制劑摔碎一樣。」
那次……
我伏在地上,在一陣陣熱潮中掙扎的時候。
霍錚失手砸碎了我僅剩的一支抑制劑。
他居高臨下睨著我。
語氣輕巧:「哦,我沒拿穩。
「江檸,我也可以幫你。
「求我。」
發熱期能輕易吞噬一個 Omega 的理智和尊嚴。
我扯了扯他的褲腳。
哽咽道:「霍錚,求你……」
只要一點點信息素安撫,或者一個臨時標記就好。
模糊氤氳的視野里,霍錚冷笑著,俯身到我耳邊:「抱歉啊,你的信息素太噁心。
「我實在下不去嘴。」
聞言,我瞬間被巨大的羞恥感籠罩。
嘴唇囁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於是我沉默地挨了三天,最終昏厥,被送去醫院。
……
原來那次,他是故意的啊……
那支堪稱救命稻草的抑制劑,是他故意毀掉的。
「那些話……也是你故意說的,對嗎?」我竭力抑制顫抖。
「不,」霍錚殘忍地道,「你的信息素,真的很噁心。」
胸腔里,有什麼東西轟然破碎了。
碎片鋒利,劃得我滿身鮮血淋漓。
我感覺不到痛了。
只剩滿身冰冷。
也許是聽見我的氣息急促,霍錚戲謔地問:「生氣了?」
我在昏暗中輕輕點頭。
他滿不在乎:「氣吧。
「反正你還是會像小時候那樣,忍不住先來找我。」
是啊。
以前霍錚惹了我,最後反倒是我裝作忘記,然後悄悄跑到他身邊拽他的衣角。
因為我怕生氣久了,霍錚會離開,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但這次是他生氣太久了,從十四歲,到現在,他一直在懲罰我。
意識將潰。
我無力地喃喃低語:「這次,再也……不理你了……」
「你說什麼——」
霍錚的話被轟隆巨響覆蓋。
有晃白的光照進來。
嘈雜的人聲和抽氣驚呼中,我徹底閉上眼睛。
霍錚,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8
光線在眼前炸開時,霍錚聽見救援人員的驚呼。
「天啊,怎麼這麼多血!」
「有人受傷,快叫醫護人員來……」
心跳猛地錯拍。
「誰?誰的血?
「誰受傷了?!」
霍錚強撐著睜眼,卻感覺雙眼一陣刺痛。
救援人員用深色的布料遮住他的眼睛,回答道:「跟您一起被困的 Omega ,您不知道嗎?」
霍錚渾身猛地一震。
一把扯下臉上的布料往回走,腳步慌亂。
救援人員追上去制止:「霍總,您現在還不能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