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鶴後續完整版

2024-12-3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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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就頹唐的滑落下去。

我問他是人是妖重要嗎?

他說重要,是人才能修成正果,妖修煉百年,千年,萬年,也還是妖。

我說可你永遠是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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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之人年歲不分,等到雲亭長得和我一般高了,我才忽覺時光飛逝。

他做菜的手藝越來越好,我來蹭飯的大師兄越來越胖。

起初大師兄是不喜歡雲亭的,但吃人嘴短這麼多年,還是給了他一份請柬。

「師伯過幾日成婚,你跟著你師父來觀禮啊。」

雲亭問我成婚是什麼,我說大概就是兩個人看對眼了然後一輩子在一起。

雲亭盯著我的眼問我,就是這樣看對眼嗎。

我把他的頭扭向一邊,讓他趕緊去做飯,剛才的都被大師兄吃光了,我一口沒吃到。

大師兄成婚那天,流雲峰漫山遍野都是紅綢。

我到處溜達,想著日後雲亭結婚,我也給他整的熱熱鬧鬧的,普峰同慶。

雲亭喝了兩杯酒,醉得雙臉緋紅,跑出來和我說我那大師兄親了他媳婦一口,就像小時候我親他那樣。

我說那能一樣嗎。

雲亭撓了撓腦袋,說,是哦,我已經比師父高了,那師父是我媳婦?

我一路連打帶踢的把他踢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踢,發現他果真是比我高了半個頭。

我不知道雲亭的生日,就草率的把他的生日和我的定在同一天,畢竟這樣能多收一份禮。

可我實在不知道送他點什麼比較好,於是找到我的老師父,說我要帶雲亭下山,雲遊四海。

我師父對我翻了個白眼,雲亭都那麼大了,讓我去就去,別打擾他修煉。

我拔了根師父的白鬍子,在他氣急敗壞的怒罵聲中帶著雲亭作別了流雲峰。

我本想著,雲遊四海,帶著雲亭長長見識就回去。

但好死不死,遇到了曾經被我打廢丹田的兩個人。

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樣,丹田廢了還能靠丹藥續命,居然活了這麼久,雖然長得已經比我師父還老了。

他們不認得長大了的雲亭,只認得容顏未改的我,找了一堆人把我和雲亭圍起來,我踢了踢雲亭,比了個沖的手勢。

兩口茶的功夫,戰鬥結束。

雲亭的頭髮束得精神,踢飛了所有人回到我面前時馬尾還一甩一甩的。

我攬住他的肩說,師傅帶你去吃面,加兩份牛肉。

雲亭懷中抱著劍,問我怎麼不能直接殺了他們,他的劍都差點出鞘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頭,告訴他這叫門規,我們是名門正派。

雲亭又問為什麼我出門不帶兵器,我說都當師父了還帶兵器多沒面子。

八.

我很後悔。

後悔當年沒有直接殺了那兩個人。

讓他們活到現在,還有力氣在我背後問我是哪門哪派,膽敢收留赤羽鶴餘孽。

我氣的後背發抖。

我的亭兒,是這天底下頂尖的珍寶,這群老不死的居然說他是餘孽。

雲亭回頭看了一眼,問我什麼叫做餘孽?

我捏緊拳頭,想不出怎麼解釋。

那個老不死的接著說,就是全家死光,只剩一個了。

於是我轉身去扇了他七十多個耳刮子,直到把他扇暈。

雲亭長這麼大,第一次和我吵架。

他紅著眼問我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他的族人被殺盡。

我手足無措,想要給他擦眼淚,然後被他揮開手。

我說我去的時候已經晚了,只剩下了他。

他追問我如果我趕上了,會不會救下他們。

我腦袋發麻。

如果我趕上了,我也不會救。

因為赤羽鶴是古籍記載的凶獸。

而我以前乾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飽了飯到處去斬妖除魔。

我的沉默讓雲亭發怒,發狂,他問我為什麼旁人誅殺赤羽鶴我能冷眼相看,他想殺掉兩個曾經想要殺他的人,我卻告訴他要受制門規。

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無言以對,雲亭摔門離去。

那晚我縱容雲亭去殺了人,甚至幫他善了後。

我在大街上找到失魂落魄醉得不知天地為何物的雲亭,背著他往回走。

他問我他做錯了嗎。

我說沒做錯,這世間的確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問我他還能回流雲峰嗎。

我說能,只要我在,就沒人敢讓你走。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雲亭同我講他想回流雲峰了。

我說那就回去吧。

在流雲峰上的日子似乎更枯燥了,雲亭心裡仿佛憋了一口氣,十倍百倍的用功修煉。

我只能沒事兒乾的時候就去找大師兄。

大師兄已經抱上了女兒,笑的像個彌勒佛似的,問我小侄女可不可愛。

我說可愛,不過論起最可愛,還得是我家亭兒小時候。

大師兄用胳膊肘懟了我一下,問我怎麼還不娶親。

一開始師父是想要給我儀親的,流雲峰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後來就沒人來了,因為我去儀親,雲亭總是哭,我只好抱著他一起。

哪家大姑娘願意來給我帶孩子。

現在雲亭長大了,我也早就沒有這個心思了。

我同大師兄說比起我自己成親,我還是更想給雲亭找一門親事,讓他安定下來。

就這麼巧,這句話就這麼被出門來尋我的雲亭聽到了。

當晚他和我鬧脾氣,說他不想娶親。

我說難不成要和我在這流雲峰一起當孤寡老頭子。

雲亭板著臉,正兒八經的說就算要娶親,也只娶我一個人。

我作勢又要錘他,他就握住我的拳頭,和我說天地為鑑,此心純真。

嚇得我當場從窗戶飛了出去,連門都沒來得及打開。

我找師父求助,師父說我自作孽。

我找大師兄求助,大師兄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說我是師父,要娶也是我娶他。

我悟了。

於是打算跑下山去買兩壇酒,好上門提親。

然後在大門口遇見了提著四壇酒的雲亭。

我問他這是去幹啥。

他說買酒提親。

我問誰教他的。

他說二師伯。

娘的,遲了一步。

我不答應,我是師父,他理應尊師重道。

就在我拒絕雲亭的第三天,他消失了。

我把整座山都翻遍了,大師兄說會不會是去準備聘禮了。

我的心撲通狂跳,不是高興,是不安。

大師兄讓我下山找找雲亭,他就留在流雲峰找找當年的紅綢子,翻出來給我和雲亭用。

果然是兄友弟恭,想不到我流雲峰已經窮到如此地步了。

下山時我遇見守門的弟子,問我要去哪兒。

我說找徒弟。

弟子說雲亭師兄嗎,我說廢話,你見我哪裡還有其他的弟子。

他說昨天雲亭還去找他們喝酒聊天,聊的是江湖傳聞。

那弟子說了很多,我只聽見一句雲亭問了當年誅殺赤羽鶴的是哪門哪派。

瘋了,都瘋了。

我去了青鹿門,滿門被屠。

我去了越桐嶺,滿門被屠。

我去了風影派,找到了被驅魔釘釘在牆上的雲亭,雲亭的腳下是被斬斷的赤羽鶴翼和斷成幾節的劍刃。

他還穿著我給他新買的袍子,很是合身,再也不會露出手腕腳腕了,只是衣服被血染成了紅色,血順著衣擺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我站在碩大的院子裡,被人團團圍住,我動一步,圍住我的人就動一步。

風影派的掌門拿著一把刀,刀刃染血,我覺得那是雲亭的血。

他問我是誰?

我說把雲亭還給我。

他問我是不是赤羽鶴餘孽。

我說把雲亭還給我。

我運氣將周圍的人彈飛,和風影派掌門糾纏在一起,他用刀,我用拳,雲亭的血多滴一滴,我就多打他一拳,直到把他逼到牆角,一拳打斷他的刀,一拳打廢他的丹田。

周圍的人退的遠遠的,我顫抖著手把雲亭身上的釘子一根根拔出來,他就這麼攤在我的身上,血跡一點一點的滲進我的衣服。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窩裡,我聽見他說。

「師父,你來了。」

「師父來晚了,師父不該走錯那麼多地方。」

我想去夠地上的鶴翼,可怎麼也夠不到。

「師父,你比我想像中的還厲害,居然能打贏他。」

「本來打不過的,突然就打得過了。」

我不敢去碰他背後的傷口,想讓雲亭趴在我的背上,可他的手骨斷了,一直向下滑。

「師父,我疼」

我讓他乖一點,我帶他回家,回家了有師公,師公替你治傷,就不疼了。

我想騰出手抽自己一巴掌,當初師父讓我好好學煉丹治病,我怎麼就沒學。

「師父…」

雲亭的聲音更弱了,我恍惚間聽見刀捅進皮肉的聲音,雲亭順著我的背跌落在地上,任由我怎麼都拉不住。

我轉身,想要把他抱起來,可我看見的是風影派掌門的那張臉,扭曲的,得意的,手裡的斷刀是我一拳打斷的,是他剛剛從雲亭身上抽出來的,那把刀剛剛捅進了雲亭的心臟。

我好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動作。

只想著,我要殺人。

於是我從身體里祭出一把劍,狂風自四方匯聚,我不是沒有兵器,只是我怕兵器傷人。

我即是利刃,我要劍殺人,劍便殺人,我要劍屠戮,劍便屠戮。

至於其他的,我不記得了,第一次殺人,殺得太多,只記得血光滿眼,和奄奄一息的雲亭。

我想把雲亭抱起來,可我試了好幾次,腿總在發酸發軟,站不起來,我只能癱坐在地上,把雲亭抱起來,不停的給他輸入靈氣。

雲亭好像在和我說話,可我什麼也聽不見,直到他拉住我的手,和我說,師父,你為我犯忌了。

我犯忌了,我應該早一點犯忌,我不應該只打斷他的刀,我應該一開始就殺了他。

雲亭問我他是不是快死了。

我說他不會,有師父在,你不可能死。

雲亭說他殺的是不是該殺之人。

我說是該殺之人,赤羽鶴當年已經避世多年,是這些人為了一己私慾想用赤羽鶴的雙翼煉製兵器。

雲亭突然勾起了一點笑,然後眨了眨眼,像小時候坐在燈下把衣服縫的一團亂麻的樣子,他說

「師父……我本來想報了仇…買幾壇新的酒再去找你……他們說我們兩個人……不能用嫁娶來論……要說道侶……師父……我想和你結成道侶……」

我把額頭和雲亭的額頭貼在一起,眼淚和眼淚也混在一起。

我聽見雲亭問我,我們兩個的衣服都染紅了,像不像喜袍。

我說像。

我聽見雲亭問我,這世間的正道究竟是什麼。

我說我不知道。

我聽見雲亭說,師父,我心悅你。

我哽咽著說我也心悅你。

可雲亭閉著眼睛,任我怎麼叫他他也不睜眼。

我向他道歉,說我錯了,我不該只想把你留在流雲峰,我不該說那些不能犯忌的渾話,這世上的路那麼多,我們怎麼就走進一條死路了。

我求雲亭睜開眼,我要帶他回家,養好身體,然後陪他一起報仇。

雲亭沒睜眼,我抱著他冰涼的身體坐在屍山血海里哭,我背著他冰涼的身體去了津堂門,劍之所指,無人生還。

我問雲亭,他的仇我替他報了,他能不能別不說話。

雲亭不理我,我就背著他回流雲峰。

流雲峰上張燈結彩,要祝我這個千年老光棍喜得道侶。

我背著他進藏寶閣,翻箱倒櫃找到聚魂燈,我在藏寶閣里待了六天,聚魂燈我試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師父破開我的結界闖進來給了我一巴掌。

師父讓我清醒過來,雲亭已經死了。

我又哭又笑,瘋瘋癲癲,我知道雲亭死了。可魂呢,還有魂啊。

師父說雲亭是赤羽鶴,一生為期,無魂無魄,連轉世都不能。

赤羽鶴,赤羽鶴。

我瘋叫著把聚魂燈摔了出去。

我抱著雲亭坐在流雲峰巔,不吃不喝,來勸我的人都被踢了下去。

直到那些名門正派鑼鼓喧天的衝上流雲峰,這些人靠著我祭出的劍認出了我。

要不是他們說,我都快忘了自己以前干過一人一劍斬盡妖魔的事。

是我讓我放下了劍來著,

我看著雲亭被我擦乾淨的臉,

是當初我撿的那個娃娃,我天天想著給他喂飯洗衣服,哪裡還有心情動刀動劍。

報應,這就是報應。

我殺了這麼多妖孽,老天爺就從我身邊收走雲亭。

殺了人,就得賠命,可我不想賠。

我握著劍問他們,誰想和我一戰?

沒人上前。

於是他們逼我師父處置逆徒。

我把劍交還給師父,跪在他面前,求他殺了我。

師父運氣將劍催成齏粉,告訴我,你走吧。

我想保全流雲峰名聲,師父想保全我性命。

我帶著雲亭離開了流雲峰。

我叩問諸天神佛,沒人能讓雲亭睜眼。

我跪拜十殿閻羅,沒人把雲亭還給我。

於是我踏進了火獄。

浮屍白骨,火獄招魂,九死不悔。

九.

世間有人修仙,便有人墮魔。

我抱著雲亭自無盡崖頭一躍而下,墮入無間火獄,修魔者以修仙者的靈力為食,這無間火獄下就堆積著山一般的修仙者屍身。

人世間無人能救雲亭,我就來求魔頭。

鬼王坐在高位上問我用什麼和他交換,我說這世上的修仙者能打得過我的不出十人。

鬼王漫步到我面前挑著我的下巴笑得猖狂,一邊笑一邊說真有意思。

他說還以為這世間的修仙之人都是只會來求他施捨魔修功法的蒼蠅狗苟之輩。

我望向他眼底,只能看見一片赤紅的瘋狂。

不能救活雲亭,我就以命畫押。

半條命給雲亭,雲亭死後沒有魂魄,那就用我的命混著雲亭的身體造出一個魂魄送他入輪迴再世為人。

半條命給鬼王,永生沉淪火獄,甘心為奴,以此身為容器,日日修煉供鬼王吸食。

我像一條孤魂野鬼,在滿是修魔者的火獄遊蕩,這火獄不分晝夜,只分寒熱,外界是白日時,火獄如同火炙,外界是夜晚時,火獄就像結了一千層寒冰。

我在火獄日日修煉,鬼王得空時就來吸食靈力,說是吸食,其實就是圍在我身邊聞來聞去,讓我屢次覺得自己像一頭烤乳豬。

鬼王對我這個貼身奴隸很是大度,得空時沒人管我,我就支起丹爐試著煉丹,抑或是扛著大鐵塊磨劍,磨不動的時候就割破手,往上滴一些血,潤了血也就不澀了。

放血時偶爾會吸引來一些修魔者,只可惜都打不過我,在我周圍來來回回的走,我只顧自己磨劍。

我在火獄連日不斷的哀嚎聲中獨來獨往,被抓進來的修仙者認出我是同類,有人怒罵我是仙道敗類助紂為虐,有人淚流滿面的求我救他一命,我跟在鬼王身後,鬼王說有人在罵我,我耷拉著眼皮數今天是雲亭投胎的第幾日。

等那把劍磨得初見雛形時,我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一回頭就看見鬼王提著一個小屁孩扔到了我面前。

那個小屁孩張牙舞爪,我只一眼,就掉下了淚,連忙放下劍,然後顫顫巍巍的指著鬼王問他什麼意思。

鬼王傾身湊到我的跟前笑的人畜無害,

「本座的小奴隸都已經修煉到大乘了,本座如果不捏點把柄在手裡,怎麼好讓你為我盡心盡力呢。」

「那你直接殺了我不就得了。」

「本座怎麼捨得。」鬼王摸了一把我的臉。

孽緣啊,孽緣,我看著轉世為人卻被鬼王抓來火獄的小屁孩,又把眼淚憋了回去,低頭問他叫什麼名字,他抿著嘴扭頭不肯說話。

我問他要不要拜我為師,他狠狠的咬了我的手一口。

鬼王好整以暇的看戲,我唉聲嘆氣的把人安置下來。

以禁術逆天道,以一命換輪迴,相見亦不識。

當晚我給鬼王捏肩捶腿格外賣力,還順帶給他整理好衣服,誇讚他風姿卓絕,鬼王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一條紅線,而我這個貼身僕從居然不知道。

「這是什麼?」我指了指那條線。

鬼王揚起他那高傲的下巴,告訴我這是我的那半條命,雲亭轉世投胎事成,這條線自然就出現了。

我在鬼王露出的胳膊上找了半天,沒找到其他的紅線,鬼王惡狠狠的說難不成我以為這天底下人人都能當他的奴隸嗎。

我說,哦。

也許我看起來天生長了一張伺候人的臉吧。

半條命,鬼王有,那雲亭自然也有。

為了一探究竟,我趁著鬼王睡覺,抱著睡著了的雲亭進了鬼王的房間,我捏住雲亭的手腕,想試試用靈力催動紅線,果然就出現了,可兩條紅線剛湊在一起,就開始扭動糾纏,我看得入神,不想一記雷電居然穿過火獄外面的結界凌空劈下,嚇得我趕緊抱著雲亭就跑。

那天晚上鬼王被劈得很慘,聽說頭髮都焦了。

於是第二天我就被打了一頓,錯在我,我也不躲閃,鬼王掐著我的脖子問我這些年他是不是太過縱容我。

我被鎖著喉說不出話,鬼王把我摔在地上,砸起一圈灰塵,聲響驚動了容亭,他站在拐角的地方看著我,我抹掉嘴角的血沖他笑了笑,讓他趕緊離開。

鬼王被劈得特別慘,我也被打得特別慘,以至於三天三夜沒能下床。

等到能下床活動了,我屁顛屁顛的跑去找鬼王,問為什麼會引發天雷。

鬼王被我纏得滿臉不耐煩,告訴我禁術本就是逆天為之,兩條線湊在一起就會引發天雷。

我尋思這老天爺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只是試了試就這麼精準的劈了道雷下來。

於是我對著鬼王行了大禮,謝過他取走我半條命,否則我這一生都沒辦法和雲亭再次手拉手。

鬼王黑著臉讓我滾,我鼻青臉腫高高興興的退了出去,然後在火獄裡翻遍所有古籍,最後在一本長了層層蜘蛛網的書里翻到了鬼王說的天雷。

以禁術違逆亘古天道,紅線糾纏時就會降下天雷,天雷十二記,若是能承受住,紅線就會消失,再不受天雷轄制。

我想了想鬼王被劈成的那個鬼樣子,別說十二記天雷了,那怕只是一記,我也得盡全力才能擋住。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雲亭對火獄的厭惡遠超我的想像,別說拉手了,想要見到他一個好臉色都難於上青天。

火獄的日子不比流雲峰有趣,我每日都往雲亭的身邊丟修煉的書,在這個魔修遍地的火獄,我們兩個修仙的顯得格外奪目。

有人向鬼王告狀,鬼王不耐煩的讓我收斂一點,我一邊應承一邊繼續給雲亭丟書。

偶爾雲亭被人欺負我又不在時,事後我就在火獄裡轉圈找他,從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把他找出來,領回去上藥。

修魔的人打人下手總是比較重,但顧念著雲亭是鬼王親手帶回來的,好歹是不敢去吸他的靈力,只是他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我只能把他衣服扒了給他上藥。

他咬著牙問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一邊給他擦藥一邊看著他左右肩胛骨上的胎記,說不好不壞,是個普通人。

於是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是容亭。

我愣了一下,說,是個好名字,然後讓他趕緊趴好,藥還沒上完。

火獄裡和我說過幾句話的人不多,有人見我額外關照容亭覺得奇異,就打趣說既然讓他學修仙殺人,不如就直接收他為徒算了。

容亭聽見殺人這兩個字,原地愣了很久,問我這裡的人是不是都愛殺人。

我點了點頭,他朝我呸了一下,說我是個大魔頭,然後獨自跑開了。

我無奈扶額,攔住了想要教訓容亭一頓的人。

自那以後他就不願與我說話了,鬼王覺得容亭惡狠狠的樣子很有魔修的潛質,就扔了幾個人給他讓他吸,我無奈的把人抗走,和鬼王打商量就繼續讓他修仙道算了,鬼王又打了我一頓,默認了我的提議。

後來我只能偶爾往容亭身邊扔一些修仙的書籍和治病的丹藥,一開始他都原封不動的給我扔回來,後來都是看完了在給我扔回來,至於丹藥,向來是一顆都不肯吃。

十.

真正成了人的亭兒不再像前世一樣身體老是長不大,我每隔幾日見到他就覺得他似乎又長高了,不知不覺的,竟然就長成了個大小伙子。

只是天天冷著一張臉,一天到晚都穿著黑衣服,看起來比修魔者還修魔者。

鬼王下令要誅殺濟北徐氏時,我正在試劍,當年的鐵塊已經磨成了一把吹毛立斷的長劍。

我一邊用手指在劍上輕彈了一下一邊想這次會是誰去濟北。

劍刃薄而利,在我手中錚錚作響。

容亭罕見的主動來見了我,站在我背後,說他要去濟北。

我有些怔仲,他接著問我,平日煉丹會用人來煉嗎。

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將手中的劍遞給了他。

淬血為刃,這次的劍我磨了幾百年,再也不會斷了。

他錯愕的接過劍,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把劍送給他。

我說,就算是你我有緣吧。

容亭第一次出火獄,就帶回來了徐氏全族,一時間名聲大噪,整個火獄也在無人嚼舌根說他練的是修仙功法。

鬼王嘉獎了容亭,讓他做了鬼王左使,還頗有些得意的看著我,仿佛在炫耀就算他應允容亭修仙,他也能將容亭培養成一個合格的火獄奴隸。

我屁顛顛的說恭喜,請鬼王將徐氏族人交給我,我想用來煉丹。

鬼王漫不經心的讓我隨便用,我捆著一大堆人回了煉丹房。

容亭那點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嗎,無非是想要救下徐家的人。

他往我的煉丹房裡放迷煙,我就順勢裝睡,他把徐家的人換成被他打暈的修魔者,我就等他帶著人走了再醒過來,然後往丹爐里加把火。

沒辦法,誰讓我是師父呢。

容亭成了鬼王左使,聲名鵲起,火獄之中漸漸無人敢不對他恭敬,他似乎也不再那麼牴觸我,偶爾也會和我閒聊幾句,他問我除了誅仙君以外沒有其他名字嗎,我說自己無名無姓,連誅仙君這個號都是鬼王賜給我的。

他說火獄這麼多人,我怎麼偏偏選中他修仙。

我說因為你長得俊俏。

他冷著臉走開了,我笑嘻嘻的把自己洗乾淨連帶著把靈力運轉了好幾個周天,然後精神充沛的進了鬼王的房間。

做奴隸就要有做奴隸的自覺,鬼王大人還在等著吸我的靈力。

容亭誤打誤撞走進鬼王房間的時候,鬼王正湊在我的脖子邊上使勁吸。

我看見容亭的臉仿佛被冰凍了又踢碎一樣,轉身急匆匆的離開。

鬼王猛吸了一口,問我容亭怎麼了。

我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清白不保。

鬼王鉗制住我的下巴,讓我直視他,問我就這麼在意容亭的看法。

我眼角抽了又抽,反問他,不然呢?

鬼王好像生氣了,咬了我脖子一口,血珠子一顆一顆的往外冒,還讓我滾出去。

果不其然,那天以後容亭見到我就繞著走,我長吁短嘆,覺得世事果真諸多無奈。

如此這般,容亭更加專心的挖火獄牆角,不過平心而論,他的計劃不算完美,甚至有些時候可以說是漏洞百出,我一邊吐槽他果然還是小孩子,一邊在他後面默默的善後收尾,時間越長,鬼王對我就越疑心深重,甚至生出了要直接把我靈力吸光的念頭,但一般都是嘴上說說,從來不動手。

我照舊勤勤懇懇,鬼王時不時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我的丹田上,說他要剖出我的元丹,我盯著那把通體如紅玉的匕首,說王上的兵器好生鋒利。

這種時候鬼王總會笑的很大聲,說我越來越乖覺了。

笑聲響徹火獄,吵的人耳朵發痛,讓我覺得這鬼王多多少少沾點毛病。

容亭如今已經不再帶俘虜回火獄了,他只需說一句都殺光了就可以解釋一切,我深刻的覺得他深受信重的光環上起碼有我一半的功勞。

所以當風頭無兩的容左使提出要放出火獄所有修魔者出去顛覆人間的時候,整個火獄都沸騰了。

鬼王覺得容亭的提議甚好,畢竟在火獄待久了,是時候出去讓外面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都見識見識火獄到底是個什麼實力,於是他不但答應了容亭的請求,還特意在我面前炫耀,說他對於容亭經他之手如此變成一個如此成功的魔頭這件事甚感欣慰。

我豎起來大拇指,說,牛。

火獄在人間並無可以落腳的地方,容亭說得建一個,我自告奮勇說我去。

身為奴隸,多年未出火獄,鬼王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好幾圈,仿佛要把我盯出一個洞。

他給了我三個月的時間,還派容亭同我一起。

我高興得伸出脖子讓鬼王趕緊吸靈力,想吸多少吸多少。

第二天我站在無盡崖邊上,看著灑落大地的日光,深感不適。果然在火獄待久了,都忘記自己還是個人了。

我挑了棣棠山,那個地方了無人煙又風景獨絕,最主要是離流雲峰遠。

聆風閣建成的那一天,容亭頭一次換上了素凈的衣服,站在陽光下衣袂翻飛,我猜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聆風閣的日子安靜又閒適,從未有人將我們與火獄的誅仙君與鬼王左使聯繫起來過。

這樣的日子讓我想起了流雲峰,沒有大師兄陪我喝酒,也沒有二師兄陪我嘮嗑,小師弟也不知道修煉的怎麼樣了,於是我一個人在棣棠山的大樹下喝酒。

我可能是有些醉了,看見容亭出來就招呼他一起喝。

我問他這些年開心嗎。

他不說話。

我問他怎麼不說話。

他就抬頭看月亮。

我也跟著他抬頭,我想他肯定是有恨的,如果沒有去火獄,他現在應該是這世上一個清貴的小公子。

那晚過後,我被容亭幽禁了。

我不虧,畢竟和容亭在棣棠山了無拘束的生活了這麼多天。

其實我還算好的,其他跟來的修魔者都死了,我起碼留了一條命。

從火獄而來的修魔者到了棣棠山後都逃不出有來無回的命,世上的人慢慢都知道了棣棠山出了一個號玹機的修仙之人,一柄長劍,風華絕代。

不過他們不知道那把劍是我造的。

容亭不想要我的性命,甚至還會來看看我過的怎麼樣。

我說容左使好生厲害,居然想到先在人間建一個據點把修魔者都騙來這個地方。

孩子總是要夸的,多誇他,他才有心情繼續干大事。

容亭坐在我對面,問我為什麼要殺他父母。

我想了很久,覺得我沒有殺過。

我問容亭到底有多恨我?

容亭說傾覆火獄,殺盡天下惡人是他畢生夙願。

我嘆了口氣。

容亭看了我很久,隨後轉身離開,再也沒來過。

過了段時間,容亭反叛的消息終於傳回了火獄,山下修魔者大批出現,不再來聆風閣,而是四處屠殺百姓,我想著容亭應該快忍無可忍了,可天上的月亮正彎,還不是好時候。

我等了七天,終於等到了月圓,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低喝了一聲「劍來。」

那把送給容亭的劍就這麼晃晃悠悠的飛來了我手裡。

容亭還是不信我的,雖然用了我的劍,卻未曾讓他認主。

那晚上我御劍而行,輕車熟路的回了火獄。

不出所料,鬼王正躺在榻上,本來就白的臉現在跟抹了一層白灰一樣。

我推門而入,鬼王扭過頭看著我,扯出一抹陰森的笑。

我說,別裝狠厲了,我知道你現在虛得慌。

我在火獄這麼多年,鬼王每次叫我我都隨叫隨到,唯獨每月月圓之夜,鬼王從未找過我,第二天再找我時往往修為大減,虛弱異常。

我用我的腳趾頭想了想,趁月圓之夜來殺鬼王肯定沒錯。

鬼王的目光死死釘在我身上,我在房間裡逛了一圈,緩緩從牆上取下那把通體泛著赤紅光芒的匕首,然後把匕首抵在鬼王的丹田處轉了轉,問他知不知道我想要幹什麼。

鬼王支楞起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腕,說難不成你想要殺了本座?

本來我也不想的,我本來可以就這麼半人半鬼的待在火獄,只是誰讓你偏偏把容亭帶回來了,可容亭他不喜歡一天到晚又冷又熱的火獄,他喜歡棣棠山的月亮,我只好動手了。

不過我還是低估了鬼王的實力,哪怕他修為大減,哪怕我已至大乘,還是被他吊起來暴打。

不愧是連禁術都能隨便用的火獄之主,要硬打,我還真是打不過。

鬼王用匕首穿過我的琵琶骨,把我釘在了牆上。

這個畫面我總覺得很眼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我的乖徒弟也這麼被釘在牆上過。

「你要的東西本座樣樣都滿足你了,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鬼王捏著我的雙頰,讓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胖頭魚。

我嘟囔了一下,話也說不清楚。

鬼王接著說,既然我這麼在意容亭,那他就把容亭帶回來,在我身邊活剮了他。

我想了好一會,才擺了擺頭掙脫出鬼王的手,問他這麼在意我和容亭如何,莫不是看上我了。

鬼王煞白的臉一紅,然後開始全臉燒著了似的發紅,咬牙切齒的問我居然現在才看出來。

我笑得差點背過氣去,鬼王惱羞成怒的把我連人帶匕首從牆上取下來困在牆角,說再笑就割破我的喉嚨。

我問鬼王要了我半條命收我為奴難不成是怕我哪天偷偷跑出火獄不管他了。

鬼王問我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

我貼著牆緩緩站起來,拔出了插進自己琵琶骨的匕首,染了血的匕首顯得格外妖異,我問鬼王,不會忘了這把匕首是用什麼造的了吧。

鬼王皺著眉,這火獄千千萬萬年,一把不是很矚目的匕首當然不值得鬼王記這麼久。

於是我告訴他,是赤羽鶴翼。

這匕首是我亭兒成百上千個族人的羽翼鍛鍊出來的,這刀身上還留著鶴翼的紋路。

「鬼王大人已經忘了您當初用魔修功法和修仙門派做的交易嗎,幾百對鶴翼丟進鍛造爐里才換回來的匕首,您就這麼忘了嗎?」

可鬼王皺眉想了很久,他實在想不起來了。

看吧,這就是所謂的天道,高位者誅殺旁人滿族只是為了煉一把隨意把玩的匕首,而如今他卻皺著眉連這檔子事都想不起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踏仙途墮魔道又有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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