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是個好人。
雖然我活著的時候住在無間火獄,腳踩十萬浮屍,連外號都是誅仙君。
但我是個修仙的。
就是你們想像中那個仙氣飄飄,仙風道骨的仙。
但現在我不仙風道骨了,因為我被濃縮成巴掌大小,關在聚魂燈里,我那紫雲竹修成精的小師弟頂著一頭紫頭髮蹲在我面前哭了整整半個時辰。
「別哭了。」我敲了敲燈壁,再哭我耳朵都要聾了。
「師兄……嗚啊啊啊啊」
浮琰聽見我說話,哭的更大聲了。
「別哭了,再哭自殺。」
「嗝……」
浮琰打了個哭嗝,終於消停了下來。
「說說吧,怎麼回事。」
我盤腿坐在燈里,看著浮琰趴在聚魂燈前默默抽泣。
「師兄,我好想你。」
「這是重點嗎?」
「這不是重點嗎?」浮琰眨了眨眼,眉目間還帶著委屈。
「重點是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啊!!!」
我隔著燈大吼。
「哦哦……因為聚魂燈。」
「……」
我放棄了,轉而自暴自棄的躺在燈里,四仰八叉的看著燈頂符文。
「師兄。」浮琰湊的更近了,我生怕他想擠進來。
「師兄,他們都說你魂飛魄散了,我不信,所以我趁師父閉關,去偷了聚魂燈,本來只是想試試,沒想到真的把你找回來了。」
我用手支著頭,看浮琰目光炯炯,開始破口大罵。
「你缺心眼嗎,我早就不是你師兄了,這聚魂燈用一次就要千年修為,你才修煉了多少年?萬一你沒試成功呢?找不到我,然後你回你的竹林當竹子嗎?」
我說怎麼頭髮都紫了,敢情是修為少了一千年,變不黑了。
「只要我浮琰還有一口氣,你我師兄弟的情誼就永遠不會變。」
果然是個又直又愣的竹子精,我氣得上火,燒得差點出了眼淚。
「你把這勞什子燈打開,我要出去。」
「不行!師兄,你現在沒有身體,又沒有修為,放你出來你就活不了多久了。」
我含淚把自己本來就沒想活的話咽了回去,和浮琰打商量要不要先去把我的屍體運回來。
浮琰皺起一張臉,眉頭仿佛打了個結。
「師兄,昨天你還在凝結魂魄的時候我已經循著路去看過了,你的墳被挖了,屍體也沒了。」
我用我的腳趾頭想了想,除了白無常惱羞成怒把我的屍體挫骨揚灰以外,實在沒有其他可能。
「師兄你別擔心,總會想出辦法的。」浮琰頓了頓,接著問:「可是師兄,你這十年一直待在那兒嗎?既然當年你沒有魂飛魄散,怎麼不去投胎?」
我想投,但白無常不信我,我還被你整回來了。
看著浮琰真誠的眼神,我也真誠的回答。
「棣棠山一戰,我還殘留了一絲魂魄附在靈物上,後來被扔去了亂葬崗,亂葬崗冤魂積聚,我走不出來,就待在那兒了。」
「十年也不投胎嗎?要是投胎,師兄你現在都是半大的孩子了。」
我想錘爆浮琰的頭,看不出來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嗎。
「師兄,我好睏……」
浮琰盡力把眼睛睜大,然後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能不困嗎,丟了一千年修為,我聽著都肉疼。
「睡吧。」
「那師兄你好好在燈里待著。」
「行,我聽你的。」
浮琰趴在桌邊只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就睡著了,我在聚魂燈里繞了幾圈,借著光才勉強看出這是流雲峰的密室。
鄙人不才,年輕的時候經常在這裡打坐。
沒想到斗轉星移,再入流雲峰居然是此等光景。
想當年我還是流雲峰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周圍十里八鄉的小姑娘哪一個見了我不臉紅,我那把我逐出師門的師父都快要給我議親了,我扭臉帶回來一個竹籃子,竹籃子裡還裝著一個奶娃娃,嚇得師門上下以為我在外面欠了風流債,老天有眼,我只是看這個孩子可憐,筋脈又通暢,想帶回來養著玩。
要是當初沒有撿到那個祖宗,估摸著現在我都能當祖宗了。
浮琰睡得香,呼嚕打的響,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吵得六天六夜沒有睡覺了。
看著我形容憔悴,浮琰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
「師兄,我睡覺打呼嚕,你知道的。」
「男子漢大丈夫,能理解,能理解……」
「師兄,那我這就帶你出去,找找有沒有剛死了還熱乎的屍體,能拿給用。」
浮琰這話說的情真意切,我甚至挑不出毛病。
我在燈里,燈在浮琰的廣袖裡。
怕遇到師兄弟們,浮琰特地選了條小路,一路連飛帶跑的下了流雲峰。
流雲峰下我記得是一座小鎮,平日裡熱鬧繁華,人來人往,叫賣聲不斷,怎麼今天這麼安靜。
我把臉貼在聚魂燈上,在浮琰翻飛的袖袍中努力找缺口向外看。
一整個鎮子家家閉戶,路上連個人影也沒有。
「浮琰,這兒怎麼沒人?」
「師兄。」浮琰拎起袖子,連帶著提起我:「我也覺得奇怪,前兩天還不是這樣的。」
「什麼人?!」一聲大喝,嚇得浮琰瞬間垂下手,將雙手負在身後。
「流雲峰弟子,浮琰。」
我在燈里捂臉,怎麼這麼多年了,浮琰連個長老的位置都還沒混上,在外面居然還是自稱弟子。
「原來是流雲峰的浮琰前輩,失敬。」
對面的人聽起來還挺有禮貌,就是不知道是何門何派的。
我不知道,浮琰也不知道,於是浮琰反問
「你們又是何人?為何在我流雲峰腳下。」
「棣棠山弟子,特來流雲峰拜訪。」
本來還在想我和浮琰心有靈犀,不料突然聽見棣棠山三個字。
實不相瞞,我差點嚇哭了。
畢竟我就是在棣棠山死的。
「你們來幹什麼?我流雲峰不歡迎你們!」
對面的人估摸著也沒想到還沒上山就吃了閉門羹,一時失語。
浮琰難得又這麼耿直的時刻,我在燈里抓心撓肝的想出去看看,可浮琰突然動了起來,向前走了好幾步,然後發出了一聲差點把我震聾的吼聲:
"容亭,你居然還敢來?"
容亭?
我的動作一滯,呼吸也一滯,然後開始在聚魂燈里轉圈蹬腳,想求白無常趕緊來把我帶走。
但是白無常沒來,容亭也沒理浮琰,甚至直接越過了浮琰,直接御劍飛上了流雲峰,這就弄的浮琰很沒有面子,又一路連跑帶飛的跟著上去了。
「師兄,你別怕,有我在,他敢動你我就和他拚命。」
我不是很怕容亭,但是你這麼上山下山的真的很顛,我怕我直接吐在聚魂燈里。
棣棠山居的玹機上仙親自到訪,我猜流雲峰一定擺出了巨大的排面,雖然我看不完全,但是我依稀看見了我的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姐,六師弟……當初我被逐出師門也沒這麼多人圍觀。
至於容亭在哪兒,怪只怪浮琰站得太偏,我根本看不見。
「不知玹機上仙到我流雲峰來,有何貴幹。」
我那大師兄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如此和藹可親。
「借物。」
我那徒兒的聲音聽起來怎麼跟冰碴子一樣。
「不知我流雲峰有何物,值得玹機上仙親自登門。」
「聚魂燈。」
我傻了。
三.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大師兄打架,也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大師兄下死手,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他是想為我報仇。
流雲峰上飛沙走石,狂風大作,樹杈子樹葉子亂飛,看起來蔚為壯觀。
風從四面起,兩道身影在風沙中交錯,我想著我那大師兄雖然年紀大了容亭不知道多少輪,但若就這麼硬打下去肯定不是容亭的對手,果然不一會兒,我老當益壯的大師兄就從半空掉了下來,幸好圍觀的人接的快,要不然再摔出個好歹。
「容亭,你欺人太甚。」
一瞬間我那些師兄弟們齊刷刷的把容亭圍了起來。
浮琰跟著轉身,我才看清楚原來容亭就帶了一個隨從來,一時間我還真不知道是我的好同門們包圍了我的好徒兒,還是我的好徒兒包圍了我的師兄弟。
人擠人的,我只能看見容亭頭頂的玉冠和束起的黑髮。
浮琰同我說師兄們是絕不會交出聚魂燈的。
浮琰難得的說對了一句話,我的師兄弟們的確寧死不屈。
但我的師父屈了。
我那剛剛閉關的師父突然出關,頂著一頭白髮就這麼飛了下來,站在人圈裡和容亭對望,半點殺氣也無。
所以這就是隔代親嗎?
我聽不清他們倆在說什麼,浮琰把往我袖子裡塞了又塞,我蹲在燈里不知今夕何夕。
等我再見到光明的時候,是浮琰下跪,跪在流雲峰藏寶閣,讓他跪的是師父。
「偷拿聚魂燈,你可知錯。」
「浮琰認錯,但不知錯。」
「你……」
我那老師父長長的嘆了口氣,讓浮琰把聚魂燈交出來,浮琰不願意。
於是我被師父搶了過去,在燈里和師父大眼瞪小眼。
師父好像變老了許多,我又露出我標準露牙的笑容打了個招呼,如果我沒看錯,我那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師父有那麼一瞬間差點老淚縱橫。
師父問我想不想出來,若想,他就去殺人,替我找一具身體。
我揮了揮手,犯忌殺人幹什麼。
師父問我願不願意見到容亭,若不願意,他就去打一架。
我笑得開心,說願意啊,反正他也不記得我了。
師父問我這十年過的好不好,我說挺好的,隔壁的弔死鬼老兄經常和我聊天。
師父說我悔不悔,我在燈里樂,說九死不悔。
於是師父罵我是痴兒,順帶給我身上下了個咒,讓旁人看不見我,說他只答應借燈給容亭三天,三天後他就接我回家。
接我回家。
在符咒化成金光落在我身上時,我問師父還認不認我。
師父說我是傻蛋。
那我知道了,師父還是肯認我的。
我猜容亭要聚魂燈是為了救回他這一世的父母,所以我往聚魂燈的邊緣上縮了又縮,這聚魂燈有讓人魂體顯現的效果,雖然師父給我下了個隱形的咒,但是擠到人家高堂就不好了。
等我落到容亭手裡的時候,我正正好好能看見他的那張臉。
端得是清風霽月,就像棣棠山每晚落下的冷清月光,好看,也讓人覺著冷。
往些年他一年來扒拉一次我的墳,一開始他受了傷,只能用工具刨,後來他的傷好了,就動動手指,掀開了我的墳堆也不掀開我的棺材,就這麼站在原地看一會兒,亂葬崗又髒又黑,我魂魄又虛弱,他看著棺材,我看著他,可總是看不清他的模樣,現在看清了,還是在青天白日下,我不虧。
棣棠山離流雲峰遠了去了,我在燈里睡得迷迷糊糊,再睜眼就到了棣棠山居,容亭的住所。
棣棠山的月光冷,人也冷,他這房間也挺冷的,外面炎炎烈日,我居然覺得這裡面讓人冷得發抖。
容亭坐在我面前,一言不合就念咒施法,瑩瑩的光注入聚魂燈,我心想這就是上仙嗎,一千年的修為說扔就扔。
我蹲在角落裡,怕有魂魄突然出現嚇到我。
容亭的臉色白了又白,光明明滅滅,可聚魂燈里什麼都沒有。
也許他那對父母真的死的魂都不剩了。
然後容亭又開始念咒,施法。
一個下午,三千年修為,浮琰聽了要心梗的程度。
天黑下來的時候,容亭終於停手了,他拿著聚魂燈,露出了難得的不知所措的神色,這樣的神色讓我覺得恍如隔世,或者說,的確是隔世。
我覺得容亭的話變少了,總是兩個字兩個字的往外禿嚕,甚至幾個時辰都不說話,我在聚魂燈里睡著他坐著,我醒過來的時候他還坐在原地。
到了第二天他就繼續施法,跟修煉不要錢一樣。
罷了罷了,我那顆元丹吞了火獄鬼王的修為,再加上我自己的,也夠他造了。
這房裡的溫度凍的我想罵娘,好在師父在我凍成冰塊前來了棣棠山,一大早來的就來了,肯定是想我了。
師父伸手拿那聚魂燈,容亭白著臉,唇色也白,像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似的。
容亭三天施了不知道多少次法,現在連阻攔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坐在原地看著師父把我端走。
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又或者是互相看不順眼,又不得不忍下來。
眼見著我師父就要出門了,我突然覺得有些不舍,只好趴在燈壁上看著容亭。
不出意外的話,師父會替我找一個身體,然後把我養在流雲峰,過上和大師兄一樣的養老日子,然後我曾經的徒弟,如今的玹機上仙,就繼續在這棣棠山威震四海。
也不知道我那被打吐血的大師兄怎麼樣了。
就在師父要跨出門的那一刻,容亭開口了,說出了這幾天我聽他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這個燈,你試過嗎。」
按理說應該說您的,怎麼成了一方尊上還不講禮貌了。
至於用聚魂燈,這玩意兒可是流雲峰傳世的寶貝,除了浮琰那個傻小子誰會沒事幹了用這個,當然了,我用過不算。
我師父回頭,把我甩的暈頭轉向。
「你是何意?」
怎麼說呢,他們倆這個稱呼總讓我覺得他們是同輩,要不我給你倆當徒弟?
「只要魂魄還有一絲,無論多遠,就都能聚起來,對嗎?」
廢話。
我師父也覺得是廢話,所以沒回答。
但是也沒走,可能是覺得我會好奇容亭想說什麼。
我看見容亭站了起來,然後跌坐回去,然後又站了起來。
順帶著拔出那把我磨了六百多年,在火獄淬了千萬次的劍,劍鋒指向我師父。
「火獄沒了,聆風閣沒了,既然他是你徒弟,那我只能殺上流雲峰,煉了你們的魂魄,看看能不能把他找回來了。」
我看著劍上的寒光突然想起來那天我對著白無常說我修仙到大乘時,白無常所說的那兩個字。
「我靠。」
四.
人活得久了,什麼都能見到。
比如我那素有流雲峰吉祥物之稱的大師兄明知打不過容亭還是拔劍相向。
比如我那好徒兒拿著我送他的劍指著我師父想要血洗流雲峰。
再比如我的師父和我的徒弟現在正在打的火光四濺。
不過恕我直言,這些都是我干剩下的。
但是唯有一點,容亭居然說,他要找的,是我的魂魄,這件事我可以震驚三千年。
怪不得他試了那麼多次都沒用,因為我本身就在燈里。
我很說想讓他們別打了,再打棣棠山的房子就要塌了,可師父把聚魂燈抱在懷裡,顛來倒去,我屁都放不出來。
再怎麼說我師父也是一方尊長,容亭又幾天幾夜沒睡好,散了那麼多修為,敗下陣來也合情合理。
如今的容亭是蕩平了火獄的玹機上仙,再加上我還在看著,師父肯定是不會殺他,只是用劍柄把他擊退了。
容亭衣袍沾了灰,又從地上爬起來,拎起劍要繼續打。
我師父不想糾纏,可容亭非要他把聚魂燈留下。
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啊。
我竟感動得想要掉淚,雖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想要救活我,還是想要復活我來折磨我取樂。
被纏得無法,師父只好停下了回流雲峰的腳步,問容亭當初殺了我,如今又要借聚魂燈到底要作甚。
容亭不語,領著師父進了房間,轉身一掌轟開了一扇暗門。
我看著暗室里那碩大的冰棺,突然就明白了這房間為什麼這麼冷。
至於冰棺里的人,我盲猜是我自己。
湊近一看,還真是我自己。
容亭不但刨我的墳頭,還掀我的棺材蓋。
十年了,我終於又見到了自己這張臉。
雖然當年我死得難看,但身上還帶著我那二師兄送的凝仙珠,就算成了具屍體過了十年依然面目如畫栩栩如生,放出去也是一個謙謙君子的模樣。
所以亭兒,你真的沒必要弄這麼大一個冰棺。
你就沒懷疑過為什麼這麼多年我在土裡都沒變樣嗎?
我看著師父將手放在冰棺上,我覺得老頭子肯定在想這回不用到處去找合適的身體給我了。
「你當初將他埋在哪兒了?」
「亂葬崗。」
「為什麼又把他屍身帶回棣棠山?」
容亭的目光落在冰棺上,準確的說是落在我的臉上,然後抬起手,掌心緩緩出現一條赤紅色的線,在暗室里顯得尤其耀眼。
我嚇得一愣,直接在聚魂燈里蹦了起來。
我在燈里來回踱步,容亭將元丹收回,負手而立。
「他欠我一個理由。」
我撓了撓頭,雖然撓不到實體。
這個理由要我說出來,還挺沒面子。
這紅線,是鬼王留下的。
當初我求鬼王辦事,鬼王答應了,可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我當時一身赤條條孤家寡人,那裡能就憑空得了果。
所以只好答應日日修仙供鬼王吸食,於是一路奮發修到了大乘,連帶著把自己半條命給了他,讓他以此換回容亭。
這紅線,說白了,是我的半條命。
至於為什麼這根線藏的好好的會被容亭扒拉出來,我只能說可能是這幾年他扒拉我的墳練會了這門手藝。
「沂兒不欠你任何。」
我的師父,一直都是維護我的。
「沂…兒…?他叫什麼名字?」
也是,我都忘了,這徒弟這輩子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雲沂。」
飄渺雲中仙,遙遙傾沂水。
這是師父當初給我取名時說的,後來我的確成了流雲峰最自在的那抹雲。
「他……為什麼會去火獄?」
「玹機上仙連沂兒的名字都不知道,何必人死燈滅十餘年又來追問。」
師父不肯再說,又或者是師父不知道我願不願讓他說。
兩個人的暗室,三個人的對峙。
最終是容亭敗下陣來,師父不但帶走了聚魂燈,還帶走了我的身體,還扔下了一句玹機上仙若想血洗流雲峰,儘管來試試看。
我默許了,本來想著十年一面,可這三天我看了他無數次,夠本了。
師父把我蓋住御風而行,也許這就叫寄人燈下吧。
我問師父,容亭到底會不會真的殺上流雲峰。
師父說不會,這十年發生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說也許會,他可是我的徒弟。
師父說痴兒不一定能教出痴兒,那人這一世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說是我沒告訴他。
師父不說話。
我問師父,是人是妖真的那麼重要嗎。
師父說,人心如此。
我說,哦。
五.
隔了十年,我終於能摸到自己了,雖然虛弱得走兩步就要倒,但我還是開心。
於是我轉頭問師父,我啥時候能死。
師父舉起拳頭錘了我一拳。
「能活著就好好活。」
師父把拳頭鬆開,摸了摸我的頭,我總覺得像摸一隻小狗。
「你死以後,我用了聚魂燈,可燈不亮,我便以為你真的連魂魄都消散了。」
我吐槽說師父你用的太早了,而且亂葬崗孤魂野鬼又多,那時候我魂體都是透明的,當然回不來。
「既然還有魂魄,怎麼不肯投胎。」
我說一開始是魂魄太虛弱投不了胎,一年以後才聚齊一點,就想著可以投胎了,可那天他突然來了,我想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這麼等著,不知不覺就快十年了。
「不必在外面流浪了,以後就住在流雲峰,師兄弟們都很想你。」
我咧開嘴笑,還摸了摸師父的白鬍子。
「師父,那天他沒來,我以為他放下了,我想去投胎了,那個白無常非說我是修魔道的,我就和他吵起來了,他說要一掌拍散我,我想著就這麼散了也好,無愛無恨,無憂無懼,多好啊。」
師父沉默著拍了拍我的背。
「為師老了,你得在我身邊端茶送水。」
我樂呵呵的應了下來。
在流雲峰的日子悠閒得要緊,我怕嚇著那些新弟子,就只在師父獨居的院子裡天天躺著曬太陽。
師兄弟們每天輪流來看我,有時候我睡著了還會捏一捏我,看看我是不是還活著。
沒人問我怎麼又活過來了,大家都很高興。
師父約莫在為養好我的身體想辦法,我覺得他想得頭髮又白了好幾個度。
浮琰被師父關起來修煉,讓他趕緊去補自己修為的空缺。
二師兄在我面前嘚瑟,說要不是他的凝仙珠,我肯定就直接沒了。
我說是,要不是二師兄的凝仙珠,我的確留不下那一抹魂魄。
浮琰關禁閉,身邊就只有二師兄話最多。
他說我死了以後,火獄群龍無首,容亭以一己之力蕩平了火獄,從此世間清平。
他說容亭現在是人人敬仰的上仙,絕對不會幹出血洗流雲峰的事,讓我放心。
二師兄說的話是最不靠譜的,所以隔天容亭就殺上了流雲峰。
這次一個人都沒帶。
倒沒有血洗,但是人被打趴了一片。
我那內傷還沒好的大師兄又上了陣,這次直接被打吐了血。
師父和我站在山巔,問我要不要去。
我搖了搖頭。
師父說發現了那根線以後,他就有了執念,執念太深,是會入魔的。
看吧,身為上仙,正道當頭,怎麼能容忍自己的命是惡貫滿盈的誅仙君給的。
看吧,這狗屁世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師父傳音讓所有弟子都退下,只留下了大師兄一個人,我懷疑師父是覺得大師兄受了傷,動不了。
然後拎著我的脖子往下面飛。
可憐我廢了一身修為,才出場得這麼狼狽。
容亭看起來已經恢復好了,吊打了我流雲峰眾弟子以後還臉不紅氣不喘。
其實論起來同輩之中是三師兄修為最高,但大師兄一直是把自己當成我爹,估計是為了替我出氣,才這麼硬碰硬。
說真的,我覺得大師兄又胖了一圈,應該是被打腫了。
師父拎著我從天而降,姿勢不雅,白瞎了我一套新衣服。
許久不曾以人身見這麼多人,我屬實有些不好意思。
容亭直勾勾的盯著我,連手中的劍落地了都不知道。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叫他亭兒,還是容左使,亦或是,玹機上仙。
上一次見面我套了件紅袍子帶了個齜牙咧嘴的鬼面具,帶領著火獄萬千鬼眾包圍了修仙正道,容亭也在其內。
然後我的萬千鬼眾被反殺了。
這次我穿著四師姐給我做的新衣服,還挺人模人樣的。
「誅……雲沂?」
我還在想開場白,就聽見了容亭叫我的名字,我一愣。
你能不能把誅仙君三個字說完,這樣說一個字就很像在罵我。
想不好擺出什麼表情,我只能把五官表情保持的平靜穩重。
「玹機上仙,好久不見。」
「你沒死?」
「死了,又活了。」
容亭的表情變得五彩繽紛,我猜是因為他放棄了聲名殺上流雲峰,我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緣故。
「把他交給我。」
容亭提著劍指向我師父。
這不需要問一問我的意見嗎?
然後師父把我推給了他。
「三日後,缺一根頭髮,我定傾一派之力血洗棣棠山。」
三日三日又三日。
我真的不想飛了,流雲峰離棣棠山太遠,我要飛吐了。
這兩個人沒有要聽我意見的打算,只有我的大師兄,放心不下我,在容亭拉著我就要御劍飛走的時候,大師兄站上了劍尾。
師父默認了。
容亭原地停了許久,也默認了。
我這把劍本來是可以很輕盈,但是現在顯得頗為厚重。
我身體虛弱,在劍上搖搖晃晃,容亭看了一眼,伸出手指夾住了我的手腕。
我的亭兒在關心我,只是沒有完全關心。
但我還是有點怕他,畢竟變成了人的亭兒偶爾兇悍的時候還是很可怕的,於是我瞅了一眼身後的大師兄。
大師兄拍開容亭的手,扶住我的肩,讓我靠在他身上。
可靠。
不怕被笑話,這一瞬間我甚至感受到了一種慈父般的溫暖。
大師兄是明白為什麼我看見容亭有些心虛的,因為那日棣棠山血戰容亭掏我元丹的時候,大師兄就在不遠處,我看見他認出了我,我看見他想衝過來,甚至還看見他張嘴想叫我的名字。
所以我抬起手給他下了個定身術,還封了他的嘴。
火獄的誅仙君和流雲峰的逆徒雲沂絕不能是一個人。
我不想讓流雲峰因我再捲入紛爭。
六.
我不知道大師兄看見我慘死當場是什麼心情,反正現在他是一點也不想我接觸容亭,所以抵達棣棠山時強硬的走在我和容亭中間。
非常可靠。
再進棣棠山居,這房裡好像沒那麼冷了,估計是那大的離譜的冰棺被扔出去了。
我還以為容亭當了上仙會自立門派,沒想到逛了兩圈發現整個棣棠山加上他養的那隻吱吱鳥也就十來個活物,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忙忙碌碌。
他頭一次去流雲峰就帶了兩個隨從,興許是只有兩個有空吧。
山上的人不認識我是誰,大師兄哼了一聲,同我說他們沒見識。
我笑嘻嘻的說同小輩計較這些幹什麼。
我記著當初在棣棠山建聆風閣的時候就是看上了這裡景色獨好,登高遠眺時滿天飛雲都在腳下,為了再看一眼這樣的景色,我挑了棵大樹開始爬。
等到容亭換好衣服出來出來的時候,我正站在樹杈子上叉腰看風景。
沒辦法,做鬼的時候習慣飄在樹上了。
大師兄哼哼唧唧的對容亭翻了個白眼然後在我的示意下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其他地方。
其實我的眼神是想告訴大師兄能不能接我下樹,當著容亭的面爬上爬下真的很沒面子。
但是我那老父親般的師兄會錯意了。
樹上風大,我挺慌的。
容亭換了身湖水色的衣服,長身玉立,廣袖上還繡著振翅欲飛的鶴。
他站在樹影里朝我伸出了手,我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見了亭兒小時候爬樹下不來,我站在廊下朝他伸手,讓他只管跳,有師父在,保管他絲毫都傷不著。
騙人是會遭報應的吧,我沒護好他,所以活該遭了報應。
世事交替,眼前迷濛。
我腳下一滑,直直的從樹上摔了下去。
當容亭飛過來攬住我的那一刻,我下定了以後每天來樹上摔一次的決心,畢竟容亭的肩膀和大師兄的一樣,都很可靠。
我被放在地上,我說多謝玹機上仙,容亭收回了手。
我以為容亭又要兩個字兩個字的說話,可他問我為什麼站在樹上。
長達八個字,可歌可泣。
我指了指樹,說上邊風景好。
容亭問我為什麼怎麼上去的。
我瞟了他一眼。
然後容亭又沉默了。
有些記憶太不美好,想要忘記卻又不停的想起來。容亭的感覺,我也懂。
天地都靜默,容亭的髮絲飄到我的耳邊,蹭得我耳朵發癢。
白雲來去幾番,如長空白練。
容亭突然開口,說他這些年偶爾會想起我。
我摸了摸鼻尖,想起我就來刨我的墳堆堆嗎。
「我還有什麼值得上仙記得的東西嗎?」
「有。」
容亭側過頭,我不敢回望,只好眼巴巴的看著前面。
容亭說經常想起他被抓去火獄時,熔漿里飄著數以萬計的浮屍白骨,到處都是猩紅的,熾熱的,只有我扛著鐵塊出現在他面前,是火獄裡難得的一抹白。
的確是,火獄那個鬼地方紅得讓人眼睛疼,時狂熱時苦寒,鬼王把六歲的容亭扔給我時,那把劍我剛磨了一半,那時候的容亭還不是容左使,我摸著他的頭哄著他想讓他拜師,可他抓住我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說有朝一日一定會蕩平火獄,殺盡世間惡人。
小小孩童咬人著實疼,我齜牙咧嘴的收回手,掏出一本修仙道法扔給他。
我說,那就練吧,我等著那一天。
火獄修魔的人成千上萬,原先修仙的只有我一個,現在有了兩個。
我想容亭肯定是高興的,畢竟這仙道是眾人所求。
可鬼王不高興,火獄有我一個異類就足夠了,再多出一個容亭,他覺得我在挑戰他的權威。
我給鬼王敬了一杯茶,然後蹲著給他捏腿。
我說反正也沒人知道這件事,修仙修魔又如何,只要是把好刀,怎樣都能用。
容亭就是這把好刀,舉世難求的利刃。
他第一次被鬼王派出去殺人時,我把那把磨了幾百年的劍扔給他。
我說,拿著吧。
以此為刃,戰無不勝。
我賭容亭會拿著,因為他缺一把趁手的兵器。
容亭拿著劍,戴著火獄的面具,一戰成名,濟北徐家全族被俘,容亭搖身一變成了鬼王左使,我屁顛顛的把徐家人捆起來,向鬼王鞠了個躬,這麼些人用來煉丹可大補。
鬼王同意了,我當晚就支起了爐子。
然後我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丹爐里的人還在哀嚎,我從掌心祭出一股烈焰,加了把火。
小樣,還想給我下藥,害得我裝睡裝了兩三個時辰,趴得我腰酸背痛。
容亭成了鬼王的左膀右臂,外面的人聽見鬼王左使的大名往往聞風喪膽,連帶著我也與有榮焉。
容亭不再帶戰俘回來,他同鬼王說人都絞殺了,鬼王拍著他的肩膀讓所有人好好學學。
容亭戴著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臉色。
但我覺得他肯定在笑鬼王像個傻缺。
等到鬼王想要在人間設堂口做站點的時候,我說,棣棠山吧,那兒風景好。
鬼王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去,他總擔心我會背叛他,所以讓容亭跟著我。
那真是,求之不得。
我在棣棠山上建了聆風閣,容亭問我為什麼取這個名字,我說因為今天的風大得像有人在抽我耳刮子。
容亭給自己取的外號叫玹機,我沒取,無名無姓,死後無碑就最好。
後來棣棠山大戰,聆風閣不知道被誰降了一個雷劈得渣都不剩了,聽說這個消息我肉疼了好一會兒。
如今的容亭不必再以面具示人,這天下的風光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我問他不怕當初放的那些人泄露他的身份嗎?
容亭錯愕的看著我,問我怎麼知道他放了那些人。
我噎了噎。
娘的,說漏了。
各個門派有各個門派的傳承。
比如流雲峰,傳承的就是大漏斗的精神。
能漏的我使勁漏,不能漏的我一點一滴的漏。
當然,有時候漏得多了,也會被抓住。
比如現在容亭就抓著我問我到底瞞了他什麼。
吱吱鳥叫起來就沒完,容亭皺著眉一揮手,漫天流光,瞬間隔絕了外界的聲音。
我問容亭想知道什麼。
容亭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紅線。
他問這是不是和我有關。
我盯著那條線,容亭盯著我,我幾度想要點頭,可棣棠山的風太大,吹得樹都彎了腰。
我搖了搖頭。
容亭不死心的接著問我為什麼明知道他在一點一點的蠶食火獄卻一直替他隱瞞縱容。
我說廢話,因為我是好人啊。
身陷囹圄,那就去撕破這黑壓壓的天。
容亭問我既然是流雲峰的人,為什麼要跑去火獄。
我說天地不仁,身處仙途或魔道並無差別。
結界裡你來我往一問一答,結界外日頭隱匿,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我插科打諢,容亭氣急,握住了我的手腕,雙指凝光划過手掌,又划過手腕,然後就出現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紅線。
容亭:「……」
我:「???」
我這條命一分為二,一半祭鬼王,一半換容亭,鬼王死了,那一半自然回到我身上。
可被拎著脖子去見容亭之前,我那老師父分明說得清楚,他會蓋住這線絕不會露出端倪。
這種吐口口水在我手腕上蹭一蹭裝作施法的屁事果然只有我師父才幹得出來。
容亭抬起手與我的手相對,兩條紅線在皮肉下扭曲,仿佛要衝破皮肉蹦躂出來。
我一邊在心裡罵娘一邊奮力抽手,可風雲扭曲,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雷電就這麼把天撕開破空而來。
容亭反應更快,一掌推開我,自己也向反方向飛去,雷混著電擊在地上,原先站立的地方被劈出一個大坑,土壤焦黑還冒著煙。
容亭的衣服被燒焦了一塊,我一連後撤七八步才穩住身形。
要命。
又是一道雷劈下,直直朝著我面門而來,我躲閃不及氣的半死。
娘的,就算你是天雷,也不能次次就指著我來劈吧。
於是我閉上眼打算等死。
雷聲轟鳴,卻沒落到我身上。
我眯著眼看見前面站了一個不太靈活的身影,正雙手結印替我擋雷。
「大師兄,你快閃開,這是天雷,你擋不住的!」
我急的大吼。
「別吵,一切有師兄在。」
大師兄的腳在地上踩出兩個深坑,容亭持劍躍至空中,活生生斬斷了第二道天雷,火光混著電光騰空爆裂,我們三個人一起被彈飛出去,我被炸得眼前一片白茫茫撞到了山石上。
大師兄被炸得撞到了我身上。
一開始我沒暈,後來我被大師兄砸暈了。
暈之前我想著,上一次是一道雷,這一次是兩道雷,再有下次,說不定就是三道了。
平時我是不做夢的,但這次我做了一場長到我懷疑自己已經開始迴光返照的夢。
從夢裡驚醒過來的時候師父站在床邊看著我。
我揪著師父的袖子問是不是嫌我話多要做掉我,否則怎麼這麼騙我。
就因為師父的一句話,我放心大膽的讓容亭看我的手,然後紅線糾纏,我就被雷劈了。
師父說他故意的,把我送來棣棠山也是故意的,因為怕雷劈壞流雲峰。
我無語凝噎。
師父說容亭也暈了,可我分明記得我暈之前他還是醒著的。
我問容亭怎麼樣了,師父說只是擋了三道天雷,力竭暈厥。
我腦子有些發懵,不是兩道嗎?
我被撞得渾身跟散了架一樣,死活爬不起床,於是師父把容亭搬來了放在我旁邊,兩個人頭並頭肩並肩的躺著,順帶把我和容亭的手綁在一起,蔓延至手腕的紅線又開始發光,我急眼了,問師父要幹什麼。
師父替我掖好被子,
我用另一隻手揪住師父的胳膊,讓他別走。
師父拍了拍我的頭,坐在床邊,就像要和我拉家常一樣。
師父說他這一生有一大幸事,一大憾事。
幸的是弟子友愛滿門和睦,憾的是當初未能留下我,眼睜睜看著我去了火獄。
師父在我額頭點了一下,我僵著身體動也動不了。
我說不要。
師父說我是傻蛋。
我說我還沒有你給端茶送水。
師父說他老當益壯。
我哭著嚎著讓他別走。
我哭著嚎著看著他轉身出門。
一如當年我定住大師兄,讓他看著我赴死。
七.
我是雲沂,流雲峰的雲沂。
我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湊熱鬧。
所以那天聽說好幾個門派圍殲妖精窩,我吃完三碗飯就溜下山去湊熱鬧。
妖精窩被燒的烈烈火起,人都散了,熱鬧沒湊上,反而從火堆里撿到一個奶娃娃,準確的說,是一隻成了人形的赤羽鶴精。
我看他哭的可憐,就編了個竹籃子,把他放進去,流雲峰上好久沒有過這麼小的娃娃了,就帶回去養著吧。
我那些師兄弟們以為這是我生的,差點打斷我的腿。
我說這是我撿的。
師父探了探他的脈絡,給了我一拳頭,說這是赤羽鶴,長大了就是凶獸。
我笑嘻嘻的說,我小時候師父也說我凶,現在還不是好好的,而且一隻小獸,能壞到哪兒去,說赤羽鶴是凶獸的,都是早八百年的記載了。
所有人都拗不過我,叮囑我不能讓他顯了真身,我應承下來,扭臉給他取了個好聽的名字。
雲亭。
鶴唳雲亭。
這孩子就是我的徒弟,得隨我。
我沒養過孩子,更何況赤羽鶴本來就長得慢。
我閉關前他是七八歲的樣子,我閉關三十年出來了,他還是七八歲的樣子。
氣得我轉身就要繼續閉關。
然後他拉住我的袖子,和我說我閉關了,他一個人怎麼辦。
瞧他可憐兮兮的,我抱起他吧唧親了一口他的臉。
「我的乖徒兒,師父不閉關了。」
我那些師兄師姐,甚至是師弟師妹,徒兒都收了一窩了,只有我的院子還空空蕩蕩,從早到晚就我和雲亭兩個人。
雲亭問我怎麼旁的人都長得這麼的大了,他還是那么小一點。
我端著師父的樣子彈了他一個腦瓜崩,讓他靜心練功。
有一說一,我這個師父當的,除了能教他練功,別的什麼也不會。
飯是他做,衣服是他洗,睡覺的蚊子也是他打。
我看著他在燭光下眯著眼縫衣服,深感為徒不易,幸好我師父徒弟多。
其他的弟子能出門歷練了,雲亭終於長成了少年的模樣。
身上的衣服短了一截,露出手腕腳腕。
我端詳了半天,問他要不要去大師伯那裡,看看有沒有能穿的衣服。
一個門派嘛,就是這樣,兄友弟恭,兄終弟及的。
雲亭嘆了口氣,當天下午背回來一背篼的舊衣服。
洗洗還能穿。
別的師兄弟歷練回來了,雲亭苦著臉問他什麼時候能去歷練。
我本來想告訴他不能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太複雜,他一隻小鶴飛出去了被人發現,我不一定救得了他。
可他滿臉期待,我只好帶著他偷偷出了山門。
流雲峰上苦寂百年,我在外面玩的樂不思歸,雲亭又苦著張臉問我什麼時候回去,要不然被發現了就完蛋了。
我說沒事,待為師吃完這碗飯。
然後回去就被罰面壁思過,我坐在小黑屋裡無聊到摳腳。
雲亭說他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能下山,他卻不能,下山了還要被罰。
我始終不好意思告訴他因為赤羽鶴一族只剩他這一個崽了。
作為凶獸,千年來傷人不倦,在外面一直是人人得而誅之。
可我忘了雲亭已經是個成年的赤羽鶴了。
所以他趁我睡覺偷偷溜走了。
我急得發瘋,循著痕跡一路找一路尋。
最後在困獸的陣法里看見了被兩個修仙道友打的奄奄一息的雲亭,打的背後的赤羽鶴翼都出來了。
我養了這麼久的人,我連根毛都捨不得拔他的。
我不殺人,殺人就犯了流雲峰的忌諱。
所以我廢了那兩個人的丹田。
他們連滾帶爬的跑了,我抱著不省人事的雲亭回流雲峰。
他暈了三天,我守了三天。
雲亭醒過來的時候我端著熬的稀稀拉拉的粥問他要不要喝,他卻問我他是不是妖。
我說這粥是我熬的,真難吃。
他拉著我的手問我他是不是妖。
我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