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即事後續完整版

2024-12-31     游啊游     反饋
2/3
  當兒沒有辦法,只能憤憤地照原路將溫晏推到了門外,他和霍時修的貼身侍從成蹊兩個人好不容易將溫晏推上了馬車,正要走時,成蹊將當兒拉住,小聲道:「小王爺誤會了,我家少爺和蕙娘不是那種關係」

  「當兒,快走!」溫晏已經沒了力氣。

  當兒甩起韁繩,驅車走了。

  成蹊無奈,只好折回來,向霍時修如實彙報,可霍時修只擔心溫晏的安危,「你立刻騎馬跟在小王爺的馬車後頭,務必將他安全護送到家,快點!」

  成蹊領命就走,蕙娘重新坐回桌邊,拿起剛剛正在看的書卷,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我是為他好。」

  「是,為他好,」蕙娘冷笑道:「有本事你從一開始就不要靠近他,有本事你就從始至終地扮演浪蕩子。等他對你產生了信賴,再將他拋棄,這也是為他好?霍公子,您太自私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零玖:-零伍-:零:壹拾柒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嘉嘉、小跡不過期 壹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青w 壹拾瓶;滄海明月、xl 伍瓶;快樂的小文盲 貳瓶;Guh、歸の仙檬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不過也算不上拋棄,」蕙娘翻了一頁書,看見霍時修失魂落魄的模樣,笑道:「和離之後,憑小王爺的身份,什麼樣的好人家尋不到?」

  霍時修皺了下眉,似有不耐。

  「小王爺年紀小,心思簡單,能這麼快喜歡上你,說不定也能很快喜歡上新郎君,那人若再待他好些,溫柔些,忘了你豈不是朝夕之事?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結局?」

  霍時修聽了之後只覺刺痛,但他不想失態,仍平淡道:「…是。」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

  「什麼?」霍時修回頭。

  「如果以後他遇到的人對他不好呢?小王爺雖是皇親,出身富貴不愁吃穿,但到底有身體的缺陷,心理上需要更多的陪伴和呵護,若是以後他再嫁的那個人嫌棄他,待他不好,或者讓他受委屈,你捨得嗎?」

  捨得嗎?

  這個問題像寺里的晨暮撞鐘生生響在他耳邊,一時間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餘音未絕,他的整顆心臟都隨之顫了顫。

  霍時修考慮了一切,想到隱忍,想到和離,卻沒有想過溫晏離開他之後怎麼辦?他那麼需要人陪,會因為霍時修回來用膳開心地多吃半碗,他那麼需要愛。

  「朝中勢力蠢蠢欲動,霍家四面受敵,皇上近日也表露出與以往不太一樣的態度,世間萬物都逃不過盛極必衰的定理,霍家也不會例外,這些年我的父兄以及族人犯下的累累罪狀遲早會被皇上知道,輕則流放,重則滿門抄斬。我是個沒用的人,保護不了小王爺,也不想到那時候再讓他傷心受苦。」

  霍時修神色落寞,蕙娘沒見過這樣的他。

  「四公子,我不是故意要說這些讓你傷心的。」

  霍時修很快恢復如初,「無事,你說得有道理,是我欠考慮。」

  他起身要走,說道:「我不放心他,還是要回去看一下。」

  「好。」

  「對了,蕙娘,我近日在籌備萬壽節,我想在其中安排一段劍舞,向皇上明志。」

  「劍舞?」

  「是,嚴成赫將軍當年就是以劍舞取聖,謀得一個將軍之位。」

  「你是想效仿他?你想上戰場?」

  「是。」

  「你的意圖未免太明顯,若是親自上場表演,當著聖上的面表明心志,必然會遭來你爹的強烈反對。」

  霍時修也在思忖此事。

  蕙娘的表情有了變化,她起身在房中踱了幾步,陡然轉身,對霍時修說:「我來,如何?」

  「什麼?」

  「我去跳劍舞。」

  「若是被皇上看中,你」

  蕙娘忽然笑了,「那不是正好?我若是順利進了宮,吹吹枕邊風,你出征的事豈不是更有把握?」

  「蕙娘,這事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這是我最後一條路了,四少爺,若不是為了復仇,我一刻也不想活在這世上。」蕙娘赤紅著眼,強忍著翻騰的情緒。

  「再讓我考慮考慮,蕙娘,劍舞之事若是不成功,你的身份很有可能會暴露,還是不能輕舉妄動。」

  「四少爺」

  「等我定下萬全之策,會來通知你的。」

  蕙娘點頭,霍時修離開時她又說:「四少爺,真捨得去戰場嗎?捨得小王爺嗎?」

  「不捨得又能如何?今晚過後,他不會再理我,我也能全心投入城外災民和邊境的戰事中,這樣很好,我也算無牽無掛了。」

  皓月當空,卻透著刺骨的冷意。

  *

  這廂的溫晏已經在馬車上哭乾了眼淚。

  回到房裡時已經只剩下可憐的抽抽搭搭,淚痕掛在臉上,他脫了外衣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當兒只能在旁邊看著,束手無策。

  下一刻,溫晏不知怎麼的又開始冒火,撐起身子,伸手抓住一旁的霍時修的鴛鴦枕就往地上砸去,崩裂聲尖銳刺耳,上好的瓷枕四分五裂,兩隻依偎的鴛鴦卻沒被分隔開,留在同一片碎片上,當兒嚇得一哆嗦,旁邊捧著水盆進來準備幫溫晏洗漱的婢女也站在門口不敢妄動。

  溫晏一字一字地說:「我就知道…我就不該信他,我為什麼要在意他?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了,我為什麼執意要見,我實在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

  他死死盯著床邊的某一處,腦海里全是霍時修和蕙娘站在一起的畫面,霍時修長身玉立,蕙娘巧笑倩兮,溫晏覺得連燭光都很刺目,本來已經哭干里的眼眶忽又落下一行淚來,「他必然以為我對他心生愛慕,所以用這種方法打消我的念頭,我才沒有,我沒有!」

  「把臥榻搬出去!」他厲聲命令道。

  「啊?」當兒沒能立即反應過來。

  「把那邊的臥榻搬出去!隨便放到哪裡,總之不要讓我再看見了,我不想看見它!」溫晏帶著哭腔說。

  當兒無法,只好領著幾個下人,把偌大的一張臥榻搬到東廂房去了。

  再回來時婢女正在關門,她看見當兒時臉色也為難:「小王爺讓我把門關上,說誰都不許進。」

  當兒煩躁地撓了撓頭,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

  霍時修沒有回房,他甚至都不敢回後院,只是在門口問了問成蹊情況,成蹊本來是個沉默笨拙的,自小跟著霍時修從來不多話,這次也忍不住道:「少爺,您今晚為什麼要這樣做啊?您心裡明明那麼在乎小王爺。」

  霍時修只問:「小王爺腿疼得嚴不嚴重,需要請大夫嗎?」

  「當兒說不需要,他說小王爺隔一陣子就要疼一回,陳年舊疾,請大夫也沒用。」

  若他能守在溫晏床邊照顧著,溫晏會不會好一些?但霍時修也只是想一想,他獨自在前院的池邊石凳上坐了一會兒,成蹊陪在他身邊。

  「你和當兒待久了,嘴倒伶俐了些,挺好的,」霍時修轉頭望向成蹊,溫聲道:「我記得你原是晁州人,四歲隨著你爹娘逃荒來到京城,你爹娘現在也都走了,你在晁州可還有什麼親人嗎?」

  「還有一個伯父,是個銅匠。」

  霍時修點頭,「你的武藝不錯,將來去晁州縣衙或許能當個小捕快。」

  成蹊沒聽懂,霍時修看著平靜的池面,低聲說:「沒什麼,只是想著若將來霍家有變故,你們這些家僕能別受牽連就好。」

  成蹊還是滿心疑惑,但他沒有問,就默不作聲地陪著主子。

  溫晏第二天就高燒不止,早上吃進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霍時修在下朝之後才聽說此事,快馬加鞭趕回府里,溫晏的床邊有一群人圍著,當兒來來回回換了幾條冰帕都沒有用。

  「請太醫,快去請王和圳王太醫。」霍時修命令道。

  「是,」成蹊得令,但又多問了一句:「少爺,您不是說不要動輒請太醫,以免遭人非議的嗎?」

  「現在小王爺高熱不退,只要能將他治好,就算把太醫院搬過來又算得了什麼?」

  「是。」

  霍時修接過當兒手裡的帕子,幫溫晏細細擦拭滾燙的額頭和脖頸。

  溫晏的皮膚本是不見血色的白,卻因為高燒變得潮紅,紅到刺目,霍時修不忍心看,他沒有想到溫晏會被傷害成這個樣子。他握住溫晏細瘦的手,手掌雖不大,掌心卻有一層硬繭,是長年坐輪椅所致,和溫晏的人一樣,表面看著身世顯赫,背地裡受了無盡的苦楚。

  當兒換了一條剛擰乾的冰帕,霍時修接過來,幫溫晏擦拭四肢和腋窩。當兒幫忙褪了溫晏的褲子,霍時修第一次看見溫晏的腿,他的一雙腿因為缺乏行走和近日的舟車勞頓,變得腫脹不堪,青筋扭曲地凸起,小腿還在不停地抽搐,腿側和腰臀上有幾道大大小小的疤,看著更是驚心。

  當兒解釋道:「小王爺小時候不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趁著下人們不在,就爬到地上玩,結果總是生褥瘡,從腰往下沒一塊好皮,大夫沒辦法,只能將那些潰爛的腐肉割掉,包紮好,慢慢靜養,後來養好了,剩下這些疤卻怎麼都消不掉。」

  霍時修眼眶發熱,恨不得這些病痛都由他來承受。

  「其實我家小王爺以前可調皮了,現在卻變成這樣」當兒話音未落,成蹊就將王太醫請了過來。

  王太醫看了看溫晏的臉色,又用針暫時緩解了溫晏渾身的高熱,他詢問了一些情況,對霍時修說:「郡王爺的身體本來就弱,這幾天頻繁乘坐馬車,引發了他骨頭的痛症,昨晚又吹了些風,受了風寒,所以才生了熱病,四公子不必擔心,吃了藥便會好很多。」

  王太醫開了方子,當兒連忙跑去抓藥。

  「小王爺的腿還有恢復的希望嗎?」霍時修問。

  王太醫搖頭道:「實在渺茫,郡王的腿是五歲從樹上摔下來摔壞的,傷了骨頭,時間過了太久,即使恢復,怕是也不能正常地行走了。」

  霍時修點頭,讓成蹊去送王太醫,自己轉身回到床邊,替溫晏蓋好被子。這時溫晏緩緩轉醒,迷濛著眼睛,一時沒有辨認出來是誰,只喊著渴,霍時修連忙去倒了杯水,端到床邊,扶起溫晏的頭讓他喝一點兒,溫晏解了渴,神思終於清醒了一些,才意識到面前這人是誰,昨日之事重新湧上來。

  「離我遠點,我不想看見你。」他惡狠狠地說。

  霍時修只好往後退,退到桌邊,「當兒馬上就把藥送過來了,你喝完就會好一些。」

  「不用你管,我死了都不用你管,反正是要和離的,我死了豈不是更好?」

  「這種話不許再說了,」霍時修語氣忽然冷下來,「那樣的病痛都撐過來了,小王爺,你要好好活著。」

  溫晏忽然又想哭,這人只會招惹他哭。

  他在心裡起誓:我再也不會為霍時修掉一滴眼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零玖:-零伍-:零:伍拾叄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嘉嘉、小跡不過期 壹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青w 壹拾瓶;滄海明月、xl 伍瓶;快樂的小文盲 貳瓶;Guh、歸の仙檬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待溫晏鬧累了,睡下之後,霍時修關上門出來了。

  「少爺,蕙娘姑娘送來一瓶藥,說是能緩解小王爺的骨頭疼。」成蹊遞上一個葫蘆狀的瓷瓶。

  「蕙娘精通醫術,她給的自然是好的,」霍時修接過來,但又遲疑地放回到成蹊手中,「若我給小王爺,他定不肯吃,你還是交給當兒,讓他想辦法騙小王爺服下。」

  「是,少爺,您昨晚一晚沒睡,要不去廂房躺一會兒吧?」

  「不用,我在外面坐一會兒,陪著小王爺,等他醒了我再走。」

  溫晏完全好轉已經是兩天後了,終於能下床用膳,雖說是大病一場,但他的精神倒是比以前好了一些。只是溫晏生病痊癒的消息不知什麼時候傳了出去,許多京中的要官都來看望,鬧得溫晏頭疼,這才親眼見識了霍家的權勢顯赫。

  「當兒,這次大夫開的什麼藥?我的膝骨好像沒有以前那麼疼了。」

  「就是治熱病的藥。」

  「不可能,」溫晏吃完了燕窩粥,朝當兒冷哼一聲:「從實招來!」

  當兒自知瞞不過去,加上本來也覺得蹊蹺,便坦白道:「是那位蕙娘姑娘送來的藥,說是能緩解您的骨痛,我本來怕有毒,特地找了大夫查驗過後,才給您服下的。」

  溫晏沉下臉,「她送來的藥?」

  「是,小的特地找了大夫驗過了,沒有毒,再加上四少爺說,那位…姑娘精通醫術,這藥必定對您的病有益處,小的就斗膽給您服用了。」

  溫晏不吭聲。

  「您這幾日好像確實有所好轉,昨晚幫您穿衣時抬了下您的腿,您也沒喊疼。」

  溫晏賭氣,「我平日裡喊疼了嗎?你怎麼知道是她藥的效果?」

  當兒連忙說:「是,確實,這世上哪有神藥。」

  溫晏板著臉,過會兒又說:「當兒,你去幫我跑一趟,問那位姑娘,這藥的原材和配方,不管她開什麼價,你都答應下來。」

  「好嘞。」

  一個時辰後,當兒跑回來告訴溫晏:「蕙姑娘說,這藥原是她師父留下的,專治骨痛,她花了很長時間研究這藥的配方,也沒研究出來,實在是愛莫能助。」

  溫晏的神色迅速落寞下來。

  「但是蕙姑娘給了我幾本醫書,說是贈予小王爺閒時解悶用。」

  溫晏別過臉,「我才不要。」

  當兒對他的小王爺再了解不過,也不堅持,只把醫書放在桌邊,便藉口去膳房,跑開了,沒多久之後,他偷偷走到放門口往裡看,果然看到溫晏正捧著醫書,聚精會神地讀著。

  他的小王爺心思單純,開心和不開心都超不過兩天。

  當兒於是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誰想溫晏這一看就看入了迷,對醫術生出了濃濃的興趣,看完還不算,又坐在桌前抄了一遍,抄完還托著陸琢給他找了幾本醫學典著,廢寢忘食地閱讀學習。

  霍時修忙著萬壽節的事,連著五六天不回家,溫晏也樂得清凈。

  就是偶爾看完了書,坐在窗前,心裡難免還是有些失落。

  霍時修一個星期沒見到溫晏,已經到了極限,在一個上午的心神不寧之後,他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在回府的路上,成蹊來報:「少爺,河西一帶鬧了饑荒,有上百的災民一路走到京城,領頭的幾個與守城的士兵發生了衝突,被衙門的人亂棍打死了,剩下的災民現在都在京郊沿路乞討,或是賣兒賣女,遍地號啕聲,情況非常慘烈,少爺,現在該怎麼辦?」

  「將他們領到故莊,安排住處,分發救濟糧,病重的幫他們請郎中醫治。」

  「是,但您安排在故莊的盧先生說,因為流民越來越多,故莊原來蓋的屋子已經不夠用了,這個月的救濟糧也不剩多少。」

  「那就拿我這個月的月俸抵上,先緊著故莊用。」

  「跟那些流民介紹故莊的時候還以謝大人的名義嗎?」成蹊皺著眉,不忿地問。

  霍時修無奈地笑,「你知道城門口的那些士兵為什麼不許流民進來?」

  成蹊搖頭。

  「這是我爹的命令,一是皇上每月都要去宮外的青硯寺進香祈福,不能讓這些人打擾到皇上,二是原用來救濟災民的那筆錢被挪去為製作皇上冬巡坐的黃金輦了,所以這些流民進不了京城。你想想,若是以我的名義去賑濟災民,這不是和我爹對著幹麼?要是傳到他耳朵里,我便做不成這些事了。」

  成蹊點頭,「我就是替少爺委屈,這些年花了多少錢,費了多少心,結果好名聲全讓謝大人承了,咱們還背罵名。」

  霍時修倒沒什麼所謂,「別委屈了,快去吧,耽誤了時間又是幾條人命。」

  成蹊去京郊領災民去故莊,霍時修便騎馬去了錢莊,取了三十兩銀子,差親信的小廝快馬加鞭送到京郊去。

  回到後院時,溫晏正坐在紫藤架下看醫書,感覺到霍時修走進來,溫晏整個人僵住,然後合上書,準備回房。

  霍時修連忙道:「小王爺,你繼續看,我只是回來換件衣裳。」

  溫晏板著臉,沒理他。

  霍時修訕訕地回了房,隨意拿了兩件衣裳便準備離開,可是離開前,他還是忍不住問:「小王爺,最近身體怎麼樣?」

  「很好,你不在,我吃得好睡得好。」

  霍時修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那最好不過。」

  霍時修離開之後,溫晏再也看不下去書,他坐在紫藤架下,靜靜地看著天空,心中無限惘然。

  他沒想到,再聽見霍時修的消息,竟是隨著城外瘟疫一同傳來的。

  城外本就有很多因為河西饑荒逃過來的災民,不知怎麼的,就傳起了瘟疫,守城士兵發現之後迅速上報,衙門便派人將所有災民都控制起來。

  並不是為了醫治,而是為了一把火將這群人燒盡。

  霍時修隻身奔走,想盡各種辦法,保住災民們的命。

  「四少爺找了藥方,一個人在城外,用鐵鍋熬藥,分給災民們喝,可是藥方的用處不大,瘟疫還是沒有止住。」當兒說道。

  「那去找大夫啊,找太醫啊!」

  「四少爺收留災民已經是和太師作對了,現在誰敢幫四少爺?太師只是怕落人口舌,所以現在不處置四少爺,等這事結束之後,四少爺還不知道要受怎樣的處罰。」

  溫晏聽得心亂,他只有一個想法。

  霍時修要是染上瘟疫了,可怎麼辦?

  霍時修是天下最傻的人,他明明一直賑濟災民,施粥送衣,明明撈不到一句好話,還是堅持了這麼多年,明明沒有干過壞事,還把整個霍家的罵名背在自己一人身上。

  他對溫晏說:「我不是好人。」

  那誰是好人呢?

  溫晏感覺到心口很疼,他很想念霍時修。

  他終於承認,他確實對霍時修心生愛慕,從第一眼開始,再到生活的細枝末節。

  「你把四少爺的藥方找給我看看,或許我可以看出這藥方的錯處。」

  當兒連忙去找成蹊,討來了藥方。

  溫晏比對著醫書,一一檢查,最後得出結論:「少了牛黃,需添上這味藥材,你去告訴四少爺,讓他試一試,不,等等。」

  溫晏從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錢盒,他拿了幾個金錠,放到當兒手裡,「你去買牛黃,然後我們一起送到城門口,我好歹是郡王,他們應該不會太為難我。」

  溫晏片刻猶豫都沒有,就隨著馬車一起去了城門口,成蹊守在那裡,臉上淚痕未乾,他驚訝地望著溫晏:「小王爺,你怎麼來了?」

  「四少爺怎麼樣?」

  「現在沒事,但、但也保不准以後,天天和那群災民們待在一起,」成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太師下令不准開城門,也不准有人給四少爺送飯送水,四少爺已經快兩天沒吃東西了。」

  溫晏如遭雷擊,「讓我進去。」

  「小王爺,您身子不好不能輕易出去,再說了,您進不去的,夫人昨天想進去,太師都沒應允。」

  溫晏一改往常的軟弱,他對成蹊說:「你回去稟告太師,就說,我和四少爺情比金堅,要死也要死在一處。」

  「小王爺」

  「我來這一路上,許多人都看到了,若是連城都出不了,太師面子上也難堪,我父王雖然無權,但好歹是個王爺。」

  溫晏說完之後,又吩咐當兒,「去準備點飯菜。」

  「是。」

  當兒和成蹊領了命,各自去辦了,一個時辰後,成蹊飛奔而來,「小王爺,太師答應了,但他只讓您在城門邊上,不能靠近災民的棚子,以免染上瘟疫。」

  「我知道了。」

  城門緩緩打開,三人用布遮住口鼻,當兒把溫晏推進去。

  災民棚在一里之外,遠遠地,他就聽到哀嚎聲。

  那是撕心裂肺的痛哭,溫晏整個人僵住,死死攥住輪椅的扶手,強忍著恐懼,成蹊捧著食盒和牛黃過去,交給了霍時修。

  霍時修跪坐在地上,身旁是一個沒了氣息的嬰孩和號啕大哭的婦人,霍時修的臉上也沒有血色。

  「少爺,小王爺送來了牛黃,他說您的藥方里差這一味藥。」

  霍時修在飢餓和死亡的重壓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成蹊把東西遞到他面前,他才恍如初醒,揮手讓成蹊退後,「你怎麼進來的?快離這兒遠一點。」

  「小王爺讓小的去和太師說,他和您情比金堅,死也要死在一處,太師這才鬆口,放他進來。」成蹊把牛黃和食盒放在霍時修手邊,「他就在城門口等著您,不管加上這一味藥有沒有用,您試一試吧,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霍時修起身時已經站不穩了,成蹊想扶他,被他制止。

  「這裡太危險了,你也退回到城門口。」

  「少爺」

  「聽到沒有?」霍時修厲聲斥責他。

  成蹊連連後退,「少爺,小王爺讓我捎句話來,他讓您保重身體,他在城門口陪著您,等您一起回家。」

  霍時修抬起頭,望向遠處的城門,仿佛能看到溫晏的臉,他虛弱地笑了笑。

  「好。」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會甜一點(這篇主基調有點沉重,嘿嘿抱歉)感謝在-零伍-:零玖:-零伍-:零貳:零貳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嘉嘉、小跡不過期 壹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青w 壹拾瓶;滄海明月、xl 伍瓶;快樂的小文盲 貳瓶;Guh、歸の仙檬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瘟疫在五日後結束。

  將近兩百的災民只剩下五十多人。

  霍時修把倖存的人送上故莊,然後又帶著人處理了染病的屍/體,火光燒得天都變成赤紅色,入目皆是黑灰,霍時修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城門口走。

  溫晏坐在馬車裡看書,他也在城門口等了五天,本以為身子會吃不消,可心裡有個盼望的事情,時間也不覺得難熬了。

  聽到動靜後,他撩起帘子,霍時修在離馬車不遠的地方停下,他勉強彎起嘴角,「小王爺,多謝你了。」

  他幾乎瘦脫了形,眼窩深陷,唇色慘白,身上也髒得看不見衣裳本來的顏色,絲毫沒了霍四公子的派頭。

  溫晏剛要說話,霍時修就直直倒了下去。

  溫晏的心停了一拍,「霍時修!」

  成蹊和當兒手忙腳亂地把霍時修身上的髒衣服脫了,然後把他抬進馬車,然後駕車進城,直奔太師府。

  溫晏緊緊握著霍時修的手,哭著說:「你千萬不要有事,不能有事。」

  霍夫人已經焦灼地等在門口,可是等太醫來看過之後,霍太師就把霍時修和溫晏關進了房裡,門上掛了鎖,誰都不准進去。

  當兒和成蹊在外面求饒,說小王爺自己身體不便,沒法照顧四少爺。

  霍太師不為所動,他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口,對著霍夫人說:「你看到了,這就是你慣出來的好兒子,我要除流民,他就隻身犯險,當著所有人的面打我的臉,霍家遲早要毀在他手上!」

  霍夫人以淚洗面,央求著霍太師:「修兒只是心地純良,老爺,您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還要饒他多少回?小郡王這次也犯了錯,就在裡面待著吧,只准送一日三餐進去。」霍太師拂袖而去。

  房裡的溫晏洗乾淨帕子,努力轉動輪椅的轉軸,挪到床邊,他解開霍時修的衣帶,為霍時修擦拭身子,他行動不便,但也竭盡全力,幾番下來,他後背上的汗已經浸透衣衫。

  霍時修還沒醒,他太累了。

  溫晏就坐在床邊看他。

  這五天裡他時時刻刻都在祈禱,祈禱老天保佑霍時修,保佑他不要染上瘟疫,完好無損地回來。

  看來霍時修還是有福相的,雖然折騰得不成人形,但所幸沒有染病。

  溫晏把臉貼近霍時修的手,就在剛碰上的時候,他又停下,撇了撇嘴,把霍時修的手重新送進被窩。

  霍時修已經有蕙娘了,溫晏知道自己不能趁人之危。

  溫晏就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著,很快就陷入睏倦,可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霍時修嘟囔了一聲夢話,「晏晏…」

  溫晏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霍時修又喊了一聲。

  「晏晏。」

  「晏晏,不要討厭我。」

  溫晏心神巨震,愣了半天,夢中的霍時修眉頭緊蹙,好像很難受的樣子,溫晏急忙握住他的手,生疏地給霍時修號脈。

  他在醫書中學過,只在自己和當兒的手臂上試過,但現在他和霍時修被關在房間裡,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幸好脈象平穩。

  溫晏把霍時修擦了擦臉,然後把自己懷裡的湯婆子塞到霍時修的被窩裡。

  霍時修始終攥著溫晏的手,他的掌心有很硬的繭,溫晏想到霍時修飛身上馬的矯健英姿,他心中隱隱有種猜測,霍時修私下裡一直在習武。

  他甚至進而想到另一個可能,霍時修在外界的傳言其實都是他故意而為,他頂著「為霍太師邀買人心」的牌子施粥送衣,頂著「和霍太師對著干」的名義去賑濟災民,其實那些都是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可以不要命,也要保住無辜的災民。

  也許,風流和無能都是假的,赤忱才是真的。

  溫晏心頭微燙,伏在床邊,靜靜地守著霍時修。

  霍時修第二天才醒過來,是被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的,他仿佛聽到可憐的啜泣聲,很熟悉,像是晏晏。

  他陡然睜開眼,一轉頭就看見了翻倒的輪椅以及摔倒在地上的溫晏。

  他立即衝過去,抱住溫晏,「小王爺!」

  溫晏眼裡還有淚花,他攥緊霍時修的衣袖,咬著嘴唇,猶豫地說:「我…我想…我想解手。」

  他想靠自己過去,可是因為心急,身子一斜,就側倒了下去。

  霍時修把溫晏打橫抱起,送到房間角落裡為溫晏特製的木桶椅。

  溫晏低下頭,臉頰紅得滴血。

  霍時修怕他尷尬,回過身,往旁邊走了幾步。

  溫晏好衣裳,小聲地喊了下霍時修,霍時修走過來,將溫晏抱了起來,「一夜都在輪椅上?去床上躺著,好不好?」

  溫晏點了點頭,霍時修就把他放到床邊,蹲下身來替他脫鞋,溫晏解開外袍,躺了下來,他看著霍時修,說:「你也躺上來吧。」

  霍時修的眼神還有些暗淡,好像還沒從城門外的瘟疫中解脫出來,但他還是彎起嘴角,對溫晏笑了笑,「沒事。」

  就在這時候,窗戶被人打開,婢女將早飯送了進來,霍時修走過去接過,窗戶又被猛地關上。

  「小王爺就坐床上吧,我喂你吃,門窗都鎖了,看來是我爹的意思,」霍時修在溫晏的頸後墊了一個軟枕,然後把粥端到床邊,吹了吹涼,送到溫晏嘴邊,他說:「連累你了。」

  溫晏搖了搖頭,然後悶聲吃粥。

  霍時修沒說什麼,溫晏也有些困,他很快就吃不下了,霍時修便吃了剩下的半碗。

  溫晏說:「你躺上來吧。」

  霍時修想拒絕,溫晏又說:「我有話想跟你講。」

  霍時修躊躇之後,還是走上前,脫鞋上了床,他睡在床里,和溫晏合蓋一條被子,溫晏的困意突然少了許多,他眨了眨眼,轉頭望向霍時修,「你露餡了,四少爺,你真實的一面被我發現了。」

  霍時修臉色微僵,還沒來得及反駁,溫晏就說:「解釋也沒用,那五天我守在城門口,我不傻,我看得懂。」

  霍時修故作輕鬆地說:「小王爺,我只是想和我爹作對,你知道我爹有多瘋狂嗎?他竟然想一把火把人燒光,然後一了百了,我實在是不能理解我爹的想法,所以就去搗亂」

  「你再說謊話,我就不理你了。」

  這話像是咒語,霍時修陡然停住。

  「霍時修,我很早就說過,我相信你是好人。」

  霍時修的眼眶迅速熱了起來,他眼前好像浮現出了滿地的餓殍,抱著死去孩童哭泣的母親,還有最後的火葬,被灼燒的人早已沒了氣息,那是極恐怖的畫面。

  就像十年前的林賢清滅門慘案。

  霍時修繃緊了身體,止不住地戰慄,直到溫晏翻身抱住了他。

  溫晏只能用腰胯使力,一翻身就爬在了霍時修的半邊身上,他說:「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霍時修在巨大的絕望中,放下了一切負擔,將溫晏抱緊,他把臉埋在溫晏的頸窩裡,強忍著淚意,身體還是顫著,溫晏環住霍時修的脖頸,輕輕地拍著霍時修的後背。

  他們緊緊貼在一起,仿若交纏生長的藤蔓。

  溫晏從未想過,他能看到霍時修脆弱的樣子。

  這樣的霍時修少了意氣風發,少了浪蕩不羈,甚至遠不如往日英俊,可溫晏還是感到心跳快到讓他受不了的程度。

  原來心動是這種樣子。

  原來面對陸琢時的崇拜不是心動,心動是想抱緊他,也想讓他抱緊自己,是想肌膚相親,是疼愛和喜愛交織。

  他靠近霍時修的耳邊,然後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時修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零貳:-零伍-:零玖:零壹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壹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叄瓶;快樂的小文盲、亞亞yaya、Guh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這四個字,猶如在霍時修的腦海中放了場煙花,他半天緩不過神來。

  霍時修難以置信地問:「你叫我什麼?」

  溫晏不敢和霍時修對視,嘟囔著說:「你明明聽見了,還要誆我再叫一遍。」

  霍時修只感覺頭暈目眩,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驚喜得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小王爺,你不討厭我了,是嗎?」

  「你不是希望我討厭你嗎?」

  霍時修怔住,溫晏繼續說:「我一直覺得你很好,除了兩件事,一是你帶我去青樓,二是你讓我去見蕙娘,除此之外,我不討厭你。」

  溫晏回到自己位置躺下,小聲喘著氣,慢慢平復之後,說:「你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地方關心我,我感受得到,可是你嘴上又說很傷人的話,我不懂。」

  「我」

  「你如果不想說,可以不說的。」

  「好,小王爺,再給我一點時間。」

  溫晏轉過頭看他,主動伸手勾住了霍時修的臂彎,然後靠了上去,霍時修呼吸一窒,心緒起伏不平,他知道此刻應該將氣氛冷卻,將溫晏眼中的愛意消除,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晏晏。

  那是他的信念支撐。

  終究敵不過洶湧情潮,他側過身摟住了溫晏,還把手臂墊在溫晏的後頸處,代替了枕頭。

  溫晏微微僵硬,「這樣會不會不好?你已經有蕙娘了,我…我不應該這樣子。」

  霍時修攬住溫晏的肩頭,「我沒有。」

  溫晏頓住,望向霍時修的眼睛。

  霍時修直視著溫晏,他目光堅定而溫柔,重複了一遍:「我沒有。」

  意思已經呼之欲出了。

  溫晏一陣鼻酸,把臉埋在霍時修的頸窩裡,嬌氣得很。

  霍時修自知失言和越界,但他已經沉浸在溫晏純善清澈的眼眸里了,前幾日在城外棚子裡發生的一切都讓他珍惜此刻相守的光陰。

  他曾經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溫晏送來了牛黃,送來了飯菜,陪著他走過鬼門關,又重新抓住了生的希望。

  「救下那群災民的時候,你怕不怕?」溫晏問。

  「怕,但是我別無選擇,看著他們無辜死去,我做不到。」

  「你救了幾十條人命。」

  霍時修只是沉默。

  「別把霍家的債都攬到自己身上,從秦漢到如今,就算是開元盛世也有流民,這是千古難題,並非霍太師一個人的錯。」

  「晏晏,你說得對。」

  溫晏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他縮在被子裡,又一頭扎在霍時修懷裡,聽不太清楚霍時修的話,可是那聲「晏晏」,就像一顆穿越雲層的流星,直衝沖地朝溫晏的心口砸來。

  晏晏,晏晏。

  霍時修的聲音溫潤平緩,撫平了溫晏亂糟糟的情緒。

  溫晏從被子裡鑽出來,用胳膊撐著,他仰頭去看霍時修,「你剛剛叫我什麼?」

  「晏晏。」霍時修沒有同往常一樣逃避。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驚雷,溫晏被嚇到了,嗚的一聲重新鑽進霍時修的懷裡,霍時修雖然清瘦許多,但懷抱依然足夠容納一個溫晏,他隔著被子輕輕拍溫晏的肩膀,說:「不怕。」

  他說完不怕之後,雷聲竟然停了,接下來是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落下來,溫晏隱隱約約聽到當兒在喊:「成蹊,你快回屋!會著涼的!」

  溫晏枕在霍時修的臂彎里,漸漸放鬆下來,忽然說:「其實當兒也怕打雷,但他總要裝出自己什麼都不怕的樣子。」

  「當兒很聰明,想到這麼多年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了些。」

  「如果沒有當兒…」溫晏想了想,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我不能沒有當兒,他三歲的時候就被他娘親帶進王府了,我剛摔下來的那陣子,脾氣特別壞,要麼不停地哭,要麼不停地砸東西,沒有人受得了我,只有當兒守在我身邊,喂我吃飯,給我上藥,他比我大兩歲,但從小就比我懂事得多。」

  霍時修看著溫晏,似乎能從他現在的五官里想像出小時候的他是什麼模樣。

  「只是他總是能一眼猜出來我心裡想的是什麼,害得我好難堪。」溫晏撇了撇嘴。

  霍時修笑了笑,「他猜出來什麼?」

  溫晏紅了臉,惱道:「你明知故問。」

  霍時修一晚上被溫晏的甜言蜜語砸得幾乎丟了魂,差點就要忍不住做些什麼。

  人真的很貪婪,在溫晏剛進府的時候,他只想讓溫晏開心一些,多笑笑,不要因為離開家就鬱鬱寡歡,後來溫晏同他親近了一些,他便想討一個擁抱,現在真的抱了,他又想吻他。

  溫晏被悶得有些熱,臉頰泛著紅暈,更襯得明眸皓齒。

  若霍時修這時候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他定會瞬間呆住,睫毛顫顫的,心裡打著鼓,等待一個吻落在他的唇上,乖的要命。

  可惜霍時修不能。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溫晏到底累了,沒說幾句話就困到眼皮打架,蹭了蹭霍時修的胸口,頭一歪就睡著了,霍時修放鬆自己,肆意地摟抱著溫晏,聞他身上令他安心的藥香味。

  溫晏一覺睡到晚上,午飯都沒吃,霍時修把溫晏喚起來,想喂他吃晚飯,溫晏還困著,撒著嬌說不要。

  「吃一點,晏晏乖。」

  溫晏這人平日裡看著怯懦膽小,其實在熟悉的人面前嬌慣得很,他現在完全信任霍時修,就擺出了在誠王府里和他母妃撒嬌的模樣,兩隻手推著霍時修,「我要睡覺。」

  霍時修只好自己先吃,然後等著溫晏睡醒。

  僕役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來打擾房中的兩個人,直到深夜,溫晏被餓醒了,霍時修讓人送來早就煨好的雞湯,送到床前,溫晏吃了大半碗,然後饕足地摸了摸肚子。

  霍時修覺得溫晏做什麼都可愛。

  他也伸手過去,溫晏哼了哼,拉起被子蓋住肚子,不讓霍時修摸。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夜太深了,霍時修便讓人打了水送過來,幫溫晏洗漱。

  擦臉的時候溫晏目不轉睛地看著霍時修,嘟囔著:「在成婚前,我想像中的夫妻就是這個樣子的。」

  霍時修促狹道:「你想像中的丈夫是我,還是你的阿琢哥哥?」

  「你吃醋啦?」溫晏兩手握住霍時修的手腕,不讓他動,輕輕喚了一聲:「時修哥哥。」

  霍時修心一顫,手裡的帕子差點被他捏出水來。

  溫晏得逞地笑,還朝霍時修扮鬼臉。

  霍時修拿他沒有辦法,只能繼續任勞任怨地給他擦臉,溫晏就痴痴地盯著他。

  霍時修真的很想吻他。

  但能夠這樣和他同床共枕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的,霍時修也不希冀太多。

  他們說了會兒夜話,霍時修提起十年前的林賢清滅門案,溫晏說:「我聽說過,我父王說林賢清文采斐然,是文人里的錚錚鐵骨。」

  「是,他想通過死諫的方式,上疏我爹的十大罪狀,將我爹比作秦之趙高、宋之蔡京,但奏疏尚未呈至皇上面前,就被我爹扣下了,林賢清全家共三十九口人,都慘遭毒手,只剩下一人。」

  「誰?」

  「林賢清的女兒。」

  溫晏在霍時修突然的沉默中感知到了什麼,他突然攥緊霍時修的手,「你的意思是,蕙娘?」

  「是,」霍時修望著帳頂,嘆了口氣,「我在亂葬崗里找到了她,那時她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我就把她救了出來,幫她隱姓埋名,藏在聽雨閣里。」

  「太師不知道?」

  「不知道。」

  溫晏很是感慨,「蕙姑娘原來是這樣一個苦命人。」

  霍時修想:萬壽節要繼續籌備,劍舞還是要精心策劃,蕙娘的提議可以採納,她還需要去找一下他爹的死對頭齊王溫明琰。

  既然老天沒讓他在瘟疫中喪命,大概也在指引他去沙場征戰,建功立業。

  他揉了揉溫晏的手,「晏晏,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再等等我。」

  溫晏聽不太懂,但還是乖乖地說:「好。」

  驟雨停歇,芭蕉葉尖還掛著水滴,滴答滴答地落下來,檐上一輪明月,照在青石磚殘留的雨水上,水中月,映雙人。

  戶門緊鎖,榻上夢正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零玖:-零伍-:壹拾貳:貳拾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壹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壹拾瓶;歸の仙檬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日後,太師終於解了兩人的禁足,霍時修也恢復了身體,重新回了禮部。

  災民的事之前鬧得滿城風雨,現在也平息下來了,霍時修還是繼續跟著他二哥霍蘄做事,籌備萬壽節,監督科舉的進度,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霍時修看完了進士的名單,隨後就交代屬下,他要去酒館。

  屬下們都習慣了霍時修的浪蕩,可霍時修一出門,就騎馬向南去了。

  齊王府和誠王府一南一北,也隱含著繁盛與敗落。

  齊王府的正門看著並不奢華,同其他的親王無差,但進去之後才能看出精巧與鋪張來,霍時修沿著一路重巒迭巘千姿百態的靈璧石來到花廳。

  齊王溫明琰在裡面等他。

  領路的僕人退下,霍時修躬身揖禮,「拜見齊王殿下。」

  溫明琰面色如常,不喜不怒,未見那日的親近,只頷首道:「坐吧。」

  霍時修坐下,尚未開口,溫明琰卻先問他:「聽說今年的萬壽節是你負責的?」

  「是。」

  「今年皇上尋得元豐真人助他修煉仙道,心情大好,等過完了誕辰,就要去蓬萊仙島與元豐真人會面,所以這次的萬壽節一定不能出差錯,惱了皇上的意,你難辭其咎。」

  霍時修起身道:「謹遵王爺教誨,下官必當竭心盡力。」

  溫明琰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之前忽問:「你今天來有什麼事?」

  霍時修從未登過齊王府的門,幾日前又那般交涉過,溫明琰不會不知道霍時修的意圖,他偏要這樣明知故問,擺出譜來,讓霍時修難堪,因為他知道霍時修即使踏進齊王府的門,也不會追隨他,成為他手中的利劍。

  霍時修前些年裝風流公子時遭受的冷眼鄙夷太多,今日的一點刁難於他而言不算什麼,他面色淡然,不矜不伐道:「赤劼族屢屢侵犯邊境百姓,如今鐵騎大軍駐紮在雁門關外,很快就會逼近中原腹地,家父以百姓安樂為慮,想通過議和的方式免去一場大戰,但朝中有不少大臣反對。」

  其實反對的大臣均是齊王黨羽,眾人心知肚明,但霍時修自然不能說出來。

  溫明琰持杯飲茶,似不甚關心。

  「下官認為家父此舉不妥,赤劼雖小,但雁門關地勢險要,自戰末以來便是南來北往的咽喉要道,得雁門而得中原,失雁門而失天下。雁門關一破,邊境將永無寧日,赤劼之戰刻不容緩,下官位低言輕,還望王爺能為天下蒼生計,聯名主戰,反對議和。」

  霍時修說完之後許久溫明琰都沒開口,他也只好站在原處,挺直了腰背,等待溫明琰的回答。

  溫明琰卻細細品了茶,還讓下人走上來來為霍時修添茶,半晌才悠悠道:「霍葑和你都是嫡出,但你們兩個一點都不像親兄弟,你和你去世的三哥倒有些相像,他少年時期也很有抱負,只是天妒英才,遭了敵軍暗算,死在戰場上了。」

  霍時修微微垂首。

  「你說的這些,霍葑作為兵部尚書,他就想不到嗎?但他做慣了太師的傀儡兒子,一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有。」

  霍時修此刻不敢置喙,只能沉默地聽。

  「不過太師所言也沒錯,前兩年饑荒鼠疫頻生,百姓受苦受難,若再起戰事,必將民不聊生。」

  「但若議和後患無窮,代價更大。」

  「是啊,」溫明琰一副兩難的模樣,「這可如何是好?若戰,蕭世元和陳開兩位將軍一個鎮守東南一個戍守沿海,朝中還有誰可擔當此任呢?」

  他定神看了看霍時修,忽然笑道:「你三哥許多年前曾對本王說,你是個文武全才,但領兵打仗光有才能不夠,要的是經驗。」

  霍時修知道溫明琰在和他兜圈子,他也不多言,躬身道:「至於合適的人選,還煩請王爺與眾位大臣斟酌考慮,最後再由聖上定奪。」

  溫明琰掂了一下杯蓋,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行了,本王知道了。」

  「謝王爺。」

  「現下最要緊的是把萬壽節辦好,」溫明琰抬眸,壓著聲音緩緩道:「皇上高興了,一切都好商量。」

  「是。」

  霍時修向溫明琰遞了投名狀,給溫明琰傳達了一個意思:他與他父親不在同一個陣營。

  溫明琰目前還是被霍太師壓著一頭,可這次有了霍時修的協助,他想要入主東宮的念頭便再次燃起。

  「下官打算在萬壽節中安排一段劍舞,恐有不周到之處,到時候還望殿下能替臣美言幾句。」

  「知道了,」溫明琰低頭飲茶,他笑了笑,說:「小事。」

  離開齊王府後,霍時修找到了京城裡最會跳劍舞的班子,送到聽雨閣里。

  他敲了敲蕙娘的門,意味深長道:「劍舞可以開始學了。」

  蕙娘眸子一亮,「好。」

  等處理完這裡的事,霍時修又去了一趟統攬西北軍務的楊平章楊將軍府上,楊將軍是他在武學與兵制上的授業恩師,儘管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層關係。

  霍時修十二歲時第一次見到楊將軍,才第一次感受到武學的魅力,至此入了迷,還特地跑到楊將軍府上拜師,楊將軍十分欣賞他,兩人便成了忘年交。每每霍時修心生困頓,鬱結叢生之際,都會去楊將軍府上暢聊一番,只可惜楊將軍常年駐守西北,霍時修的許多事也只能悶在心裡。

  如今楊將軍回京,霍時修又添了這些謀劃,必要去找楊將軍商議,兩人一聊便忘了時辰,等下人來問了第三遍要不要開膳,霍時修才意識到天色已暗,他想起他讓成蹊帶的話,頓覺懊悔不已。楊將軍要留霍時修吃晚飯,他也婉拒了,忙不迭上了馬,飛奔回家。

  溫晏坐在紫藤架下生悶氣。

  霍時修一步一步朝溫晏走過去,他俯下身,伸手颳了下溫晏的鼻樑,「晏晏怎麼不高興?怪我回來遲了?」

  溫晏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偏偏霍時修一句話就讓他委屈起來,索性朝霍時修張開手臂,發出撒嬌指令:「抱。」

  霍時修彎起嘴角,一伸手就他抱進懷裡。

  其實被抱著並不是很舒服,後背需要用力,腰不能長時間墜著,腿彎一直被抓著也會疼,可是溫晏還是喜歡霍時修抱他,喜歡霍時修成為他的雙腿,帶他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晏晏,我讓人在這裡給你搭一個鞦韆架好不好?」

  溫晏睜大了眼睛,驚喜道:「好!」

  吃晚飯時,溫晏說:「我看了很多本醫書,可找不到能治我腿傷的辦法。」

  霍時修安慰道:「會有的,晏晏不要著急。」

  「如果治不好呢?」

  「那我就一輩子抱著你。」霍時修脫口而出,說完兩個人都是一愣,然後又相視而笑。

  「時修哥哥,我突然覺得做一個懸壺濟世的郎中也很好。」

  「可以啊,等我這裡的事情塵埃落定,就陪著晏晏雲遊四海,懸壺濟世。」

  溫晏笑得眉眼彎彎,咬著筷根遐想起來。

  *

  離萬壽節還有三天,霍時修看了一下劍舞的排演情況,蕙娘說一切妥當。

  蕙娘說她有九成的把握。

  劍舞的事情解決之後,霍時修又去了一趟謝子明的練兵場。

  謝子明牽著一匹矯健俊美的黃驃馬,見到霍時修了也捨不得鬆手,只朝屋裡抬了抬下巴,告訴他:「人在裡面了。」

  霍時修剛要進去,謝子明喊住他:「今晚來一壺?」

  「免談。」

  「我知道你不愛喝酒,可你這眼看就要奔赴沙場了,兄弟要給你送行啊。」

  幸好兩邊沒人,無隔牆有耳之虞,霍時修回身摸了摸黃驃馬油光水滑的鬃毛,對謝子明沉聲道:「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是不簡單,霍家在朝廷里早就是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不是你能與之抗衡的,」謝子明兀然笑了,問道:「你聽沒聽過一句民間常用來嚇唬小孩的話?」

  「什麼?」

  謝子明張牙舞爪道:「霍太師有千眼,盯著世上所有的人,尤其是小孩,你要不是不乖,太師就會來把你抓走。」

  霍時修笑了笑。

  「你不去建功立業都對不起你這般奔波拚命,」謝子明笑著搖了搖頭,說:「總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你快進去吧,兩位大人在裡面要等急了。」

  霍時修於是轉身進屋,裡面坐著的人見到霍時修,立馬起身行禮:「下官參見霍大人。」

  「兩位請坐,你我皆是舊識,不必行禮。」

  面前站著的分別是正陽知縣王懷和裕守知縣周含英,兩人都是霍時修早年間隨著霍蘄巡查鄉試時認識的舉人,三人一見如故,十分投契,後這兩人又都被分派在西北的郡縣任官職。

  正陽縣與裕守縣同在雁門關附近,因此霍時修找到了他們。

  王懷上前一步揖禮道:「收到大人的信,我二人深受感動,快馬加急趕了過來,只為赤劼一事。大人,雁門關一戰已經迫在眉睫,赤劼人現在列陣關外,整日叫囂,還隔幾日就派人進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北境知府胡大人卻無動於衷,下官去找他,他也稱病不出。」

  周含英也痛心疾首地說:「北境的百姓成天提心弔膽,田地無人耕種,再這樣下去,議和之事還沒結果,北境恐怕就要伏屍千里。」

  霍時修沉默片刻,又問:「你們認為赤劼的實力究竟如何?」

  周含英答道:「下官有過觀察,赤劼人野蠻彪悍,騎兵的戰鬥能力十分可怕,但若一戰,我們也不是沒有勝算,首先雁門關的地勢易守難攻,若利用好地形,赤劼人未必能破雁門,另外,赤劼內部也分了好幾個部落,幾個首領素有嫌隙,有時甚至各自為政,若使離間之計,也許能化解當前困局。」

  霍時修點頭,「我讓你們準備的東西呢?」

  「在這兒,」王懷從手邊的包袱中拿出一個信封,「裡面分別是北境知府胡大人和魏禛魏通判這十年間貪墨的錢財情況,尤其是朝廷四次撥出的共二千兩軍餉,其中多少流入胡魏二人的口袋,多少流進京城眾大臣手中,都有詳細的記載。」

  霍時修接過來,打開信封,將裡面的內容細細看了一番,然後重新疊好放回,「辛苦二位了。」

  王懷和周含英兩人齊齊跪在地上,「下官與含英人微言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百姓受苦受難,霍大人涅而不緇,以蒼生為念,此番若能救百姓於水火之中,我二人願此生追隨霍大人,做霍大人的左膀右臂,絕無二心。」

  霍時修連忙起身去扶他們兩人,「是我應該感謝二位,請二位放心,我必竭盡全力,為北境的百姓討一個安寧。」

  王懷與周含英還要連夜趕回,霍時修便讓謝子明手下的伙夫做了幾道家常菜,就在練兵場的屋子裡與兩人簡單吃了一頓。

  席間霍時修主動拿了酒,王懷與周含英心有感慨,也欲借酒消愁,便不推辭,喝了幾杯。

  回到霍府時,霍時修已經有點醉了,還想上馬騎回府,但謝子明不讓,非要派人用馬車將他送了回去。

  成蹊一直守在後院門口,遠遠地見到一輛馬車,連忙跑了上去,霍時修還算清醒,扶著成蹊的肩頭下了馬車。

  「小王爺呢?」

  「還在等您呢。」

  霍時修停在門口,問成蹊:「我身上酒味重嗎?」

  成蹊嗅了嗅,「還好,不算太重,少爺,您要先沐浴更衣還是先回屋?」

  霍時修想了想,說:「先沐浴吧,別熏了小王爺。」

  「好,我現在就去準備。」

  成蹊放好了一桶熱水,又將乾淨衣裳掛在架上,霍時修揉了揉眉心,緩步往木桶里走,熱水湧上來,霍時修這才放鬆了一些。

  這些時日,累歸累,但心裡是滿足的,他終於覺得自己是一個活著的人,而不是空有一副皮囊。

  他沐浴時不習慣有人在旁邊服侍,所以周圍是一片寂靜,偶有汩汩水聲,霍時修長舒了一口氣,思緒也飄遠了,飄往三日後的萬壽節,他四處奔走。

  現在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忽地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響,霍時修睜開眼,冷聲道:「我不要人服侍,出去。」

  來人卻不說話,也沒聽見門關的聲音。

  霍時修以為又是霍夫人給他安排的什麼侍女,不免發火,厲聲道:「滾出去!」

  可下一秒卻聽見一聲軟綿綿的「哥哥」,將霍時修的火氣全撲滅了。

  「哥哥,是我,我也不可以進來嗎?」

  霍時修連忙轉頭,看見溫晏只披了外衫坐在輪椅上,他自己轉著木輪往前移,好不容易移到能關門的位置,他一伸手,將大門關上,然後抬頭沖霍時修笑。

  「晏晏,這裡地滑,不要亂動,我洗好了,現在就陪你回房。」說罷就要站起來。

  可溫晏卻制止了他,「不要,我可以的,我還要幫你洗。」

  他努力抓著輪椅的側輪,一點一點往霍時修的身邊挪,到底與這輪椅相伴十二三年,溫晏的動作並不緩慢,很快他就扒住了木桶邊,將自己拽了過去。

  霍時修看著他,心忽然就安穩了,一切煩思灰飛煙滅。

  溫晏也不會幫人沐浴,就把手伸進去,捧了點水往霍時修身上澆,起初還很開心,可澆幾下又覺得沒意思了,把臉貼在霍時修的胳膊上,悶悶道:「哥哥,你只出去一天,我就很想很想你了。」

  霍時修聽了,心軟得一塌糊塗,可是很快,他就皺起眉頭。

  溫晏這樣依賴他,以後該怎麼辦?

  溫晏沒有想那麼多,他黏黏糊糊說了會話,又撥了下水,一低頭,卻看見了霍時修的東西。

  怎麼那麼大?

  溫晏好奇地又看了看,還是霍時修注意到他的視線,先不好意思了,他輕輕捏住溫晏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到另一邊去。

  「不許亂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零玖:-零伍-:壹拾貳:肆拾貳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壹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壹拾瓶;歸の仙檬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明天就是萬壽節,溫晏以為霍時修會忙到很晚才回家,可還沒到晚飯時間就聽到熟悉的馬車聲響。

  很快,他又聽見霍時修的腳步聲。

  「哥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他張開胳膊,話音未落就被霍時修打橫抱起。

  霍時修喜歡坐在床邊,把溫晏抱在腿上摟在懷裡,他低頭親了親溫晏的唇,「想晏晏了。」

  「也就是之前都不想咯?」

  霍時修笑了笑,「從哪裡學的這些話?」

  溫晏摟著霍時修的脖頸,問:「萬壽節的事都忙完了嗎?」

  「忙完了,檢查了好幾遍,不會有問題的。」

  「哥哥好厲害。」

  霍時修垂下眼,「做這些有什麼厲害的?」

  溫晏立馬反駁:「哪有?就是很厲害啊,哥哥想做什麼都能做的很好。」

  霍時修看著他看了許久,然後說:「那就借晏晏的吉言。」

  他把手伸進溫晏的領口裡,溫晏害羞,抱緊了霍時修,把自己貼上去,用胸口壓住霍時修的手不讓他亂摸,可霍時修沒放過他,揉著他鬧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溫晏喊了幾聲哥哥,霍時修才停下來。

  「我有事情跟你講。」

  霍時修低頭道:「嗯,我聽著。」

  「我…我今天去了故莊,」怕霍時修不高興,溫晏連忙補充道:「我在家裡太悶了,又不想耽誤你的時間,所以就讓當兒和成蹊帶我去了,早上去下午就回來了。」

  「沒怪你,我知道你待在家裡無聊,怎麼樣?故莊和你想像中的一樣嗎?」

  溫晏搖搖頭,「那裡的人都挺可憐的,有的孩子才四五歲就沒了爹娘,還有很多年紀很大的老人在田裡忙活,看著很辛酸。」

  「和京城是兩個世界。」

  「是,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地方。」

  「晏晏,其實比故莊可憐的地方還有很多,只是它們都在京城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溫晏有點難過,「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就留了一些銀兩,交給了管帳的盧先生。」

  「我替那些百姓謝謝你。」

  「不用的,但是有一個婆婆問我是誰,成蹊搶了話,他對婆婆說我是謝子明大人派過來的,這是為什麼?」

  「說你等同於說我,我是霍家的人,即使告訴他們,他們也不相信,不過是平添麻煩。」

  溫晏反應了一下才懂,他抱緊了霍時修,悶悶道:「真討厭,他們都不知道你有多好。」

  「我怎麼好?」

  溫晏知道霍時修在逗他,也不說話,就哼了兩聲,然後把臉往霍時修頸窩裡蹭。

  不過他也在想一個問題:他能做些什麼呢?作為皇族的一分子,他能做些什麼?作為霍時修的妻子,為了改變眾人對霍時修的偏見,他能做些什麼?

  還有,作為溫晏,他這個人,往後時光漫漫,他總要做些事情,做出點成績,才不枉此生。

  *

  萬壽節是皇宮一年裡除了大年最重要的日子,天子誕辰,叫人如何不重視。

  以前都是霍蘄操辦,但他是個沒什麼趣的人,每年都是差不多的內容,中規中矩,去年還被皇上身邊的陳公公夾槍帶棒地批了一通,再加上霍太師囑咐,要讓霍時修在禮部多做事,所以霍蘄就把今年的萬壽節交給了霍時修。

  他本以為要和霍時修為這事鬧上一陣子,可霍時修竟然沒什麼怨言,心甘情願領了命,還很認真、巧思盡出地辦完了。

  「四少爺真是不錯,」坐在一旁的許國公笑容滿面,讚許道:「你瞧今年的幾場歌舞,都新鮮得很,新曲配上秋暉園的新景,相得益彰。」

  「國公謬讚了,時修他不學無術,心思全在這些事上,不過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

  「怎麼上不了台面?只要皇上喜歡,你說它天上有地上無都不誇張。」許國公朝皇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皇上很久沒這麼高興了。」

  霍蘄笑了笑,許國公又說:「你以後大概可以把宴請的事全權交給你弟弟了,你也好去處理皇上最關心的神仙妙法的那些事…」

  正說著,下一個節目開始。

  未見舞姬,卻聞幾聲劍嘯從四面八方傳來,眾賓客連忙回身望去,可緊接著,氣勢磅礴的鼓聲響起,與劍鳴同奏。

  正當人的注意力被聲音奪去時,有六位穿著青色衣裙的舞姬從台下飛身上來,鼓聲被跳躍的箏聲代替,隨著舞姬的步伐,劍鋒閃現寒光,不由得讓人被這驚心動魄的美所震撼,屏住呼吸。

  蕙娘在最前方,她身姿優美,時而媚眼如絲時而颯爽矯健,皇上的目光完完全全停留在她一人身上。

  垂涎之色顯而易見。

  霍時修終於鬆了口氣,轉過頭,對上了齊王溫明琰的眼,他鷹一樣的眼睛讓霍時修心頭一凜,左邊是齊王和梁王,右邊是他的父兄,朝中不可撼動的兩股勢力。

  而今晚他要破局。

  *

  「劍舞實在是世間最為精妙的舞,剛柔並濟,既有女子柔美之妙韻,也有沙場男兒之風采,朕也有很多年沒看過劍舞了,這是誰的主意?」

  霍時修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台前,行跪拜禮,「是微臣的主意,讓皇上見笑了。」

  「原來是你這小子,」皇上看了看他,笑道:「太師,朕早就和你說了,你的四個兒子裡,霍葑和霍蘄都太過嚴肅,霍荀早逝得可惜,唯有這小兒子有副風雅之骨,是可造之材。」

  霍太師也走上來,笑著說:「聖上如此讚譽,犬子怎麼擔當得起。」

  「霍時修,你十幾歲的時候寫的幾篇賦,朕至今還有印象,你改天來給朕寫幾篇道論,朕要交給元豐真人,讓他看一看。」

  「是。」霍時修連忙道。

  話音剛落,齊王也走到台前,笑著說:「父皇,您大概不知道,時修現在可不止文采出眾。」

  「哦?那還有哪方面出眾?」

  「時修他與楊平章將軍學了將近十年的兵法,兒臣曾聽過他分析西南軍事,分析得頭頭是道,排兵布陣十分老練,連吳逑將軍都說他不當將軍實在可惜。」

  說到此處,皇上的神色忽然失落了些,「霍家是有過將軍的,霍荀在世時幫朕打了好幾場勝仗,只可惜…」

  霍太師說:「荀兒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垂愛,能以身殉國,是他的福分。」

  「立國□□要文治武功,將軍也要文武全才,不能全是大字不識的莽夫,霍時修,你要像你三哥學習。」

  「謹遵聖上教誨。」

  齊王回到座位,霍時修抬頭與緩緩下台的蕙娘對視了一眼。

  皇帝雖然沒有表態,但是霍時修知道,像他三哥學習的意思,就等同於他的將軍之位唾手可得。

  唯一的阻礙是他爹,他爹不可能不從中作梗,剩下的事情就是蕙娘的枕邊風。

  靜待天意。

  皇帝見到了萬里挑一的美人,心情大好,舉杯暢飲,眾大臣紛紛起身行禮,一時間霍時修的耳邊全是「吾皇萬壽無疆」。

  有一剎那霍時修忽然忘了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他是霍太師的嫡子,與霍家一輩子都斷不了關係,他在十四歲之前無憂無慮,以為父親是嘔心瀝血為皇上做事的忠臣,以為兄長是不苟言笑的明官,以為天下太平盛世安樂,他還寫了《太平賦》《永安賦》,極盡辭藻歌功頌德,贏了滿朝的讚譽,可後來他才知道,他的四周是黑暗的煉獄,他的父兄是帶著假面的厲鬼,天下並不太平,每天都有人在鬥爭中死去。

  他力量微小,只能看著。

  但有時也會忍不住施以援手,比如掏錢建了故莊,收留四方流民。

  他本以為自己只能這樣了,困於霍太師的權勢,與霍家共沉淪,盛極必衰,萬物逃不過這個定理,霍家遲早覆滅,霍時修也不想掙扎。

  結果老天跟他開了個玩笑,把溫晏送進他的生命里。

  那樣一個單純的孩子,用一雙清澈的眸子看著他,說:「我知道你是好人。」

  溫晏嫁進來,便是霍家的人,霍家一旦遭殃,溫晏也逃不了干係。

  霍時修第一時間想到和離,可是愛來得太洶湧熱烈,擋也擋不住,一旦交了心,便捨不得推開了。

  他會吃醋,會嫉妒,甚至見不得溫晏身旁出現別的男人,一想到和離之後的日子,便如死一般痛苦。父母還要給他納妾,妄圖讓霍時修冷落溫晏,然後剝離誠王對霍家的影響,進一步控制霍時修。

  一切的一切都在逼著霍時修反抗。

  若不反抗,他便不能給溫晏一個安穩的生活,他不想再窩囊頹廢下去。

  所以他找到齊王,提出合作。

  以一曲劍舞,試圖突破霍家壟斷兵權的局面,霍時修當上將軍,便可以攻打赤劼,霍太師的議和之策就會瓦解,就會動搖霍太師在皇上心裡的地位。

  事情發展得還算順利,現在堅冰如期裂開一條小小的縫,霍時修應該很高興的,可他站在上面,只覺得害怕。

  因為霍太師回頭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讓霍時修感受到徹骨寒冷。

  *

  所幸事情都按照霍時修原先的設想發展,謝子明陪著他喝酒,結束之後,霍時修有些醉了,嘴裡念叨著晏晏,勉強讓自己清醒一些。

  他騎馬回到家,徑直走到房內,衝到床邊抱住了溫晏。

  「時修哥哥。」溫晏小聲喊他,此刻的霍時修讓他覺得有些怕。

  「怎麼了?」

  「你要做什麼?」

  霍時修聲音低啞,幾乎貼著溫晏說:「我要做什麼晏晏都同意嗎?」

  怎麼突然這樣問?

  溫晏有些猝不及防,可霍時修看起來好像很急切。

  溫晏的心臟在打鼓,聲音好大,他覺得自己好煞風景,於是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壯士斷腕般地點了點頭。

  霍時修的吻先是落在溫晏的額頭上,然後是臉頰,最後是唇,溫晏原本還在發抖,可霍時修的唇一貼上去,他就自動張開了嘴,毫無保留地包容了霍時修的入侵。

  大多時候溫晏都在躲。

  霍時修的手滑到溫晏的腰上,揉得正盡興,可溫晏淚眼汪汪地推著他,說喘不過氣了。

  霍時修於是作罷,重新吻住溫晏。

  好久之後,霍時修才躺到溫晏身邊,給了溫晏休息的時間。

  溫晏的腦袋裡在放煙花,他還沒緩過神來,只能喘著氣,迷迷糊糊地不停喊「時修哥哥」。

  霍時修耐心地一次次回答:「在呢。」

  「我們…我們有夫妻之實了。」他認真又羞澀,好像完成了什麼重要的任務。

  霍時修差點笑出聲來,翻身摟住他,費力地憋笑。

  溫晏氣悶:「你笑什麼?」

  「沒什麼,」霍時修親了親他的臉頰,又親了親鼻尖,說:「我們有夫妻之實了,我高興。」

  溫晏哼了哼,不想理這個壞人。

  後來霍時修又捲土重來,幸虧當兒冒死來敲門,問他們要不要用膳,溫晏才得救。

  吃飯的時候,霍時修的眼神還像狼一樣,溫晏有些食不知味,總覺得自己就像在吃進鍋前的最後一頓飯,等肚子吃飽了,就要成為霍時修的盤中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壹拾貳:-零伍-:壹拾:壹拾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清清清誒 壹拾貳瓶;半糖去冰 柒瓶;小葉籽lll 伍瓶;長巧克力豆的麵包 貳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當晚,蕙娘進了後宮。

  一個月後,皇上在朝堂上說:「霍時修,朕看你確有棟樑之材,你便承了你三哥當年撫寧將軍的位子,繼續幫朕保家國安寧。」

  一切都在霍時修的意料之中,可當皇上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怔忪,頓了一下才跪地,說:「謝皇上,微臣必不負皇上所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詔書送到太師府後,溫晏哭鬧了一場。

  霍時修怎麼哄都哄不好。

  「晏晏,我費盡心思去辦萬壽節,就是為了進兵部,就是為了能帶兵打仗,留在朝廷里,我就永遠逃不出我爹的掌控。」

  溫晏兀然想到兩句詩。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霍時修的三哥是中了埋伏,被人一劍射穿頭顱。

  溫晏害怕到大哭,幾乎是泣不成聲,他緊緊抱著霍時修,「哥哥,求求你了,不要去打仗,哥哥,我們就好好地待在一起,就算霍家被抄家了,我父王也一定會保住我們的,我們不會死的…」

  霍時修沉默良久,沒有回答他,只是將他抱住,輕輕地拍他的後背。

  溫晏抬起頭來,問道:「哥哥,你已經做好決定了,是嗎?」

  「我不是做決定的人,」霍時修撥開溫晏臉頰上被淚水黏住的髮絲,他的眼淚也在眼眶裡打轉,但沒有落下來,他說:「我從來都不是做決定的人,晏晏,我不想把這些事告訴你,一是因為我無法保證我的計劃能夠成功,二是我不想讓你看見一個無能為力的霍時修,我很虛榮的,我只想把結果捧給你看,讓你誇我厲害。」

  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沒有做到,成為眾人的笑柄無所謂,但如果被晏晏嫌棄了,我就撐不下去了。」

  溫晏用袖子擦眼淚,抽抽搭搭地把臉埋進霍時修的頸窩,「我怎麼會嫌棄你呢?我喜歡都還來不及。」

  「可是我會嫌棄我自己,我當了很多年的懦夫和逃兵。」

  溫晏很矛盾,他知道霍時修不是凡夫俗子,不願陷於泥濘,但是讓他看著霍時修去戰場,去以身犯險,他又做不到。

  他看著霍時修的眼睛,久久未語。

  他喜歡的哥哥,可以搖著扇陪他賞遍長安花,也可以身披盔甲沙場征戰。

  生於高台的人不會泯於塵埃。

  溫晏忽然就想通了,他沒有再反對,他說:「我知道了。」

  「抱歉。」

  「不用道歉,哥哥,我知道你做這一切也是為了我。」

  嘴上說得懂事乖巧,可心裡還是苦的,他鬆開霍時修,費力地翻了個身,背朝著霍時修。

  霍時修在心裡嘆氣,別無他法,再解釋也是徒惹溫晏難過。

  他將被子拉到溫晏肩頭,將他蓋住。

  一夜無眠。

  *

  翌日清晨,當兒進來給溫晏洗漱,看見溫晏眼圈的青黑,驚訝地「嘶」了一聲,很快又抿嘴偷笑。

  若放在平時,溫晏早就和當兒大戰一場了,可今天他一點興致都沒有,抬眸看了看當兒,驀地開口道:「我想去一趟故莊。」

  「啊?現在嗎?」

  「嗯。」溫晏點頭,他不想待在家裡。

  往後霍時修去了戰場,他在家獨守空房的日子多了,不想現在就開始。

  當兒伺候溫晏用完早膳,就喊了幾個下人來,將溫晏搬到後院門口,鵝卵石路還沒有平整,可他看見有花匠正在小路左右沿邊的地方移種溫晏之前看見的三瓣小花。

  他只說了一句喜歡,霍時修便記在心裡了。

  去故莊的路很遠,出京也不方便,但溫晏執意要去,當兒也只好隨他。好不容易在一陣顛簸中馬車緩緩停下,溫晏以為已經到了,他掀開帘子,卻不見故莊的木柵欄。

  馬車停在山腳下,路邊全是衣衫襤褸的人。

  當兒跑下去問了一番,知道原由後立馬回來告訴了溫晏,「他們都是平南譚寧鄉來的流民,那兒鬧了饑荒。」

  「平南不是富庶之地嗎?」溫晏不解。

  「是,但去年譚寧鄉因為風水好,被朝廷選中建造了南方祭壇,房屋田地全毀了,幾百戶人家就這麼被趕出來,知縣又私吞了朝廷的補償金,鄉民們叫冤無門,有的去了他鄉,有的在平南城裡安頓下來,剩下的老弱貧病餓死了一大半,沒有辦法了,還活著的人商量商量,就吊著一口氣來了京城。」

  溫晏不忍心看,尤其是離他很近的地方,蹲著一個骨瘦嶙峋的孩子。

  四五歲模樣,手腕細得像條木棍,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應該是餓了很多天,他看見溫晏,可能是以為溫晏有吃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虛浮著腳步往馬車的方向跑,可還沒跑出幾步,就直直倒了下來。

  溫晏下意識地伸手,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孩子在他面前倒下。

  額頭磕到了地上的碎石子,流了血。

  當兒連忙把那孩子抱起來,溫晏焦急地喊:「孩子抱到我這裡,你去找盧先生,讓他帶點十灰散和紗布來。」

  當兒將孩子送到溫晏腿上,溫晏動作生疏,但手臂用盡力氣,他把那孩子摟在懷裡,四五歲的小人輕飄飄的,虛弱得幾乎沒了呼吸。

  溫晏感覺到無助絕望的痛苦。

  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在他眼前流逝。

  幸好,當兒及時趕了回來,後面跟著郎中先生和管帳的盧先生。

  郎中先生接過溫晏懷裡的孩子,拿出藥箱裡的瓷瓶和紗布,又接過當兒手裡浸了熱水的毛巾,快速地處理了起來。

  很快就弄好了,郎中先生吩咐道:「盧先生,還麻煩你把這孩子抱去,喂點小米粥。」

  「是。」盧先生接過孩子。

  溫晏終於鬆了口氣,正要感謝,可郎中先生已經漠然地轉身離去了。

  「郎中先生?」溫晏喊住他:「您能否教我如何處理傷口?像剛剛那個孩子的傷,或者是刀劍刺的傷」

  「教會了您又如何?您誰也救不了,」郎中目光冷淡,語氣更如寒冰,「您是霍家的人,譚寧鄉的這些流民不會願意讓您醫治的。」

  「同霍家有什麼關係?那是朝廷的命令。」溫晏皺起眉頭。

  「可是,在霍太師當權之前,皇上是不信道不信長生的。」

  溫晏愣住。

  「霍太師為了籠絡聖心,在皇上面前大肆宣揚神仙妙法長生不老,引得皇上痴心修煉,無暇顧及朝政,放權給霍家,繼而讓霍太師一手遮天,使天下受難。」

  郎中先生環顧四方,入目皆是老弱婦孺,這些千里奔波的流民已經和塵土混為一色,叫人看得眼酸。

  「故莊已經收留不下這麼多人了。」郎中先生說。

  「我可以再資助一些銀兩!」溫晏焦急道,「我有很多積蓄,不夠的話,我還可以回王府同我父王」

  郎中先生搖了搖頭,「郡王爺,這不是長久之計。」

  溫晏面露苦色,「那該怎麼辦呢?」

  郎中先生欲言又止,看著溫晏無奈地笑了笑,「郡王爺,您是霍家的人,我在您面前又能說些什麼?」

  這話明擺著是劍指霍家。

  溫晏多想告訴郎中先生,其實故莊是霍時修辦的,是霍家的四公子自掏腰包辦的,霍家並不都是壞人。

  可是霍時修跟他說過,這件事要瞞著,一旦被朝中之人知道在京城外收留流民的人是霍家四公子,只會引來霍太師的注意,霍太師若是發怒,故莊恐怕片瓦無存。

  溫晏想起之前他對霍時修說的話,霍時修總是垂著頭,帶著自我厭棄,小心翼翼地把家族骯髒的那一面展露給溫晏看。

  原來無能為力是這種感覺。

  帳房的盧先生託人照看好那孩子,隨即就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朝溫晏行禮。

  溫晏問:「這些流民如何安置呢?」

  盧原回答:「莊裡還有幾間空舍,能容納十幾個人,剩下的,便和上個月剛來的災民擠一擠,總之先安頓下來,小的在考慮是不是要在故莊北邊的空地上再多蓋幾間茅屋?」

  「那兒位置陡峭,不宜建房。」郎中先生提醒他。

  盧原也嘆氣,「可故莊實在裝不下這麼多人了,小王爺,您看呢?」

  溫晏哪裡知道怎麼回答,他全然是懵的,他長這麼大考慮過最複雜的事就是霍時修給他講的那些。

  他從來沒給過別人建議,也沒思考過霍府外的事,他下意識地想起霍時修,在心裡小聲喊哥哥,好像這樣能緩解他的緊張。

  見溫晏不說話,郎中先生冷笑:「盧先生,這個問題您該去問霍太師,問問他什麼時候能解決流民泛濫,問問他手下的那些酒囊飯袋,能不能不要再私吞朝廷撥款了?一半入了自己腰包,一半進了京城,誰也不去管百姓的死活。還有問問他,什麼時候出兵攻打赤劼?邊境民不聊生,災民一波又一波,故莊真的救不了這麼多人。」

  溫晏聽完,他終於完全明白了霍時修的願望。

  霍時修不是為了加官晉爵。

  他是想通過這種辦法,在死局中破開一條生路,他想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直到有一天能與霍太師相抗衡。

  溫晏回到家,摸了摸皇上賜給霍時修的盔甲,霍時修進來時,溫晏回過頭,一邊啜泣一邊說:「哥哥,不管怎麼樣,你要平安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壹拾貳:-零伍-:壹拾壹:零柒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清清清誒 壹拾貳瓶;半糖去冰 柒瓶;小葉籽lll 伍瓶;長巧克力豆的麵包 貳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溫晏連晚飯都吃不下。

  霍時修走到床邊,正在猶豫是坐下還是站著的時候,溫晏忽然睜開了眼,他眼裡泛著水光,但不敢將委屈顯露出來,他伸手將霍時修的手臂拉到胸前,緊緊地抱著,摻著小小的哭腔說:「哥哥,你不在我身邊,我該怎麼辦?」

  霍時修俯下身在溫晏的唇上印了一個吻。

  溫晏眼巴巴地看著他,眼裡盛著淚。

  「相隔那麼遠,我會瘋掉的,哥哥,我沒有辦法一個人睡覺。」

  溫晏求著霍時修,但似乎也知道這些話都是無理取鬧,又自己抹了眼淚,也不知道在安慰誰,懂事地說:「但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兩個人的以後。」

  霍時修深深地看著他,情之一字未免太傷人了。

  和溫晏從相識到相愛,才不到三個月,卻已如血肉般不可割捨。

  「晏晏,對不起,是我不好。」

  溫晏搖頭,「沒有。」

  「我不該什麼都不告訴你,我本來想解決好一切再和你講,然後我們就能安安心心地在一起,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錯了,」霍時修將他抱住,愧然道:「因為我們相愛,所以我的每一項決定,不管成功與否,結果都是我和你一起承擔的。」

  「是啊,你開心我就會開心,你難過我也會難過的。」

  霍時修坐在床邊,平靜下來緩緩開口:「晏晏,我想告訴你,在你沒來霍府之前,我過得渾渾噩噩,每天做不想做的事,變成自己都很討厭的人,可你來到我身邊之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總說我是好人,我也想為了你,做一些好事。」

  溫晏握住霍時修的手,說:「我知道。」

  「其實你說的沒錯,即使我什麼事都不做,不去打仗不和我爹作對,就這樣安心地當我的霍四公子,即使霍家倒台,誠王殿下也會保住我們兩個,可我…」霍時修說到這裡忽然頓住。

  「可是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哥哥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天下受苦的。」

  溫晏費力地撐起身子,然後順著霍時修的手臂倚在他的肩上,「哥哥,我喜歡的從來就不是霍四公子啊,我喜歡的是偷偷辦故莊,救了蕙娘,還有為了邊境的百姓毅然決然上戰場的霍時修,如果霍時修沒有那股熱血,他就不是霍時修了,就變成一個空殼,我才不要空殼相公。」

  霍時修怔住,「你叫我什麼?」

  「相公,」溫晏毫不害羞,他抬頭親了親霍時修的下巴,小聲說:「相公,等你從雁門關回來,可以和我行真正的夫妻之實嗎?」

  他的眼睛撲閃撲閃的,霍時修再也不用抬頭看天上的星星。

  霍時修把他壓在身下,吻得很深,溫晏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渾話,也知道這樣會讓霍時修難以自制。

  可他只想讓霍時修更近一些,恨不得緊緊契合在一起才好,他恨自己的腿疾,恨自己不能隨軍出征,他害怕分離的歲月,他想要霍時修的味道永遠不要消失。

  沒有比疼痛感更深刻的記憶,他想要霍時修,疼也無所謂,可霍時修顧慮太多,他竭力壓制住瘋狂的衝動,把臉埋在溫晏頸窩裡,重重地喘著粗氣。

  溫晏輕輕摸了摸霍時修的頭髮和脖頸,然後忍著淚說:「哥哥,我在家裡等你,你早點回來。」

  雨說下就下,來勢洶洶。

  溫晏看著從屋檐邊落下的雨滴,滴在青石磚上,刺耳得很。

  他仿佛聽見了邊境的刀劍廝殺聲。

  「赤劼屢屢進犯,侵擾西北安定,現命撫寧將軍霍時修領兵出征,剿滅赤劼,以顯大梁國威。」

  詔書貼滿了大街小巷。

  霍時修走時那天,雨剛停,兵馬列陣於京城外,密密麻麻嚴陣以待,展現出不同尋常的士氣,他們中有許多是霍時修在謝子明的練兵場上暗中訓練出來的,這麼多年,霍時修與他們一同習武,一同討論兵法,如兄弟般彼此信任。

  出征前要先面聖,面完聖,便是出城門。

  霍時修剛出正華殿,就看到霍太師和霍葑站在外面,霍太師說:「霍時修,為了你去雁門關的事,你母親幾夜沒有睡好覺,夜夜做噩夢,夢到你三哥的死狀。」

  「兒子不孝。」

  「霍時修,其實你比你三哥幸運得多,你還有犯錯的機會。」

  「謝太師指點,」霍時修沒有稱呼爹,而且用了生疏的「太師」兩字,他單膝跪地,行了個半禮,他說:「卑職必將繼承三哥的遺志,保家衛國,鞠躬盡瘁。」

  「很好,」太師微笑著,他看著霍時修的面龐,才遽然意識到霍時修早就不是孩子了,他說,「很好。」

  他說:「萬事小心,你母親還在家等著你回來。」

  「是。」

  霍時修走出城門,一躍上馬,霍太師看著他的背影,對身邊的霍葑說:「都準備好了?」

  「是的。」霍葑回答,「爹,真的要這樣做嗎?會不會」

  「太子體弱,齊王虎視眈眈,如若時修真的歸順齊王,你我的下場如何,你想過沒有?」霍太師漠然地問。

  霍葑啞然,低頭說:「兒子知道了。」

  霍時修由宮裡的人一路送到城門外,溫晏隨著眾人在城樓上看著。

  他的時修哥哥身披盔甲,執劍四方,立於千軍萬馬前,無比的威風。

  溫晏伸出手,徒勞無功地用指尖去描摹霍時修的臉。

  「哥哥…」

  霍時修騎著馬,走到軍隊前,一聲令下,全都轉身往西出發,在走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距離太遠,雖不知道溫晏身處哪個方位,但心有靈犀一般,他的視線停在某一個雉堞上。

  即使看不清,溫晏也感受到霍時修的眼神。

  他從雉堞空隙中伸出手掌,拚命揮了揮。

  一別千萬里,君心似我心。

  *

  離京城已有百里的距離,在短暫的停駐休整之後,軍隊繼續前行,將飛沙揚塵都拋之於後。

  一個副將揮鞭策馬騎到霍時修的身邊,說:「拜見將軍。」

  「嚴副將,你怎麼在這兒?」

  這個叫嚴鐘的人是霍時修三哥霍荀當年的副將。

  「回將軍,卑職的家鄉靠近邊境,所以兵部就派卑職一同出行。」

  「原來如此,有嚴副將在,我的心也安定許多。」

  「三公子第一次出征時,和您是差不多的年紀。」

  「是嗎?」霍時修望著前方的落日,一半隱於山巒,殘陽如血暮色黯淡,就像剛剛經歷過一場廝殺的戰場,他垂眸道:「三哥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如果不是被人暗算罷了,不提這個。」

  嚴鍾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兩鬢卻是斑白的,眸色灰暗,眼尾也有深深的褶痕,若不提年齡,大概別人會以為他已到了耳順之年,霍時修在十年前見過他一回,那時他去他三哥霍荀的練兵場上玩耍,嚴鍾是霍荀的副將,是他將霍時修引到霍荀的營房,還特地跑出去給他買了點酥餅吃,那時嚴鍾還沒有這般蒼老。

  「三公子,我一直稱呼他為三公子,我看著他從一個普普通通的校尉,到驍騎尉,再到撫寧將軍,隊伍從八十個人到成千上萬,受過多少苦,卑職都看在眼裡。」

  「你做了我三哥多少年的副將?」

  「十年。」

  「確實很久。」

  「是,所以卑職看著您,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三公子。」

  霍時修仰頭望向天空,他在心裡說:三哥,你會在天上保佑我此行一切順利嗎?

  火燒雲漸漸變暗,一輪月在雲中隱現,他回頭望向京城,卻只能看見重巒疊嶂,將來路遮住。

  山高水遠,不見伊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壹拾貳:-零伍-:壹拾壹:伍拾叄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清清清誒 壹拾貳瓶;半糖去冰 柒瓶;小葉籽lll 伍瓶;長巧克力豆的麵包 貳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半個多月之後,軍隊在文家界停駐休整。

  成蹊給霍時修遞上水壺,「少爺,您今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先放那兒吧,我等會兒喝。」霍時修目不轉睛地盯著鋪在桌面上的輿圖,嚴鍾和另一名副將孫恪在旁陪同。

  孫恪彙報道:「赤劼已經進了雁門關,北境知府派兵阻攔,但沒什麼效果,倒是正陽知縣王懷和裕守知縣周含英,領著兩個縣裡自發組成的民兵伍,拚死頑抗,還能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

  霍時修沉聲問:「主要進攻的是赤劼的哪個部落?」

  「鄂封。」嚴鍾忽然開口。

  霍時修指尖微頓,他問孫恪:「你得到的情報也是鄂封?」

  孫恪點頭:「是的,確實是鄂封。」

  嚴鍾看了霍時修一眼,便不再開口。

  「是那個私生子?」

  孫恪回答:「是,按照赤劼的習俗,那兒的人終身只能娶一個妻子,但這個鄂封卻是赤劼原首領伊單誠在酒醉之後與一個婢女生的,所以他經常被人嘲諷,在三個部落首領里他是最為驍勇的,但也最不受重用。」

  「不過,也因為他驍勇,無所畏懼,所以用他來作為一把插入北境的匕首,衝鋒陷陣試探敵情。」

  「是,」孫恪蹙眉沉吟,「四公子,您現在打算如何?」

  「離北境還有幾天路程?」

  「五天。」

  「快馬呢?若是派騎兵營去,大概要多久?」

  「兩天不到。」

  「那就派騎兵營在前面開道,先去支援王大人和周大人,爭取形成對峙局面,目前的第一要務是保護好北境的百姓。」

  「是。」孫恪和嚴鍾接到命令,立即去安排。

  「少爺,您吃點東西吧。」成蹊又問。

  霍時修搖頭,「拿紙和筆來,我要寫封信給王大人。」

  成蹊沒有辦法,只能聽命地拿來紙筆,霍時修一直到軍隊重新上路前,才勉強吃了半碗面。

  在離開京城後的第二十三天,霍時修終於抵達北境。

  他的騎兵營是他在謝子明的練兵場上挑選出來的,也是這些年和霍時修一起練習騎射武功的兄弟,雖然統共只有五十七人,但個個身懷絕技,以一敵十不在話下,所以在霍時修到達時,北境的激烈戰況已經有所好轉,霍時修一刻也沒有休息,在跨進北境界的第一時間,就領兵去往了周含英正背水一戰赴死頑抗的秦家嶺。

  刀劍廝殺聲響徹山谷。

  臨近夜晚,一聲烏啼劃破長空。

  來人衝到霍時修面前,「報告將軍,鄂封部落損失慘重,只剩下百餘人,現已退出秦家嶺,回到雁門關外!」

  「恭喜將軍,出師大捷!」嚴鍾向前一步道。

  霍時修的臉上卻沒有喜悅之情,他掀開營帳的帘子,語氣平緩:「還只是一個鄂封。」

  「就像您說的,鄂封是一把匕首,匕首不是長劍,能見血卻很難致命。」

  「致命…」兩個字在霍時修的唇縫中輾轉了兩圈,「真正致命的是連失部落,原首領伊單誠的長子,他擁有最多的兵馬,和最充足的糧草。」

  嚴鍾也同意,「確實,連失比鄂封狡猾。聽說他自幼學習中原文化,熟讀孫子兵法,與鄂封的勇猛無畏不同,他擅長破解我們的兵法,然後趁虛而入,以小博大。」

  霍時修聽了之後沒有立即表態,反而問道:「嚴將軍好些年沒有上戰場了,不知是從哪裡得知這些消息的?」

  嚴鍾笑道:「當年隨三公子鎮守雁門關,那時連失已經繼承他父親的大統領之位,和我們交過幾次手。」

  「感受如何?」

  「是個合格的對手。」

  霍時修彎起嘴角笑了笑,「多謝嚴將軍不吝賜教。」

  嚴鍾連忙躬身道:「將軍說笑了。」

  「勞煩嚴將軍喊孫恪和周含英進來,我有事情吩咐於他們。」

  霍時修的反應似乎在嚴鐘的意料之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愣怔,他很快再次行禮,後退幾步便離開了營帳。

  他通知了孫恪和周含英之後,便徑直往前走,很快他就在傷兵營里找到了正在包紮傷口的王懷。

  「王大人,傷口如何?嚴重嗎?」

  王懷還記得這人是霍時修身邊的副將,連忙起身道:「原來是嚴將軍,這邊坐。」

  「不了,我只是來看看您的傷口情況,王大人與周大人在雁門關奮勇殺敵的事跡實在是讓人感動,二位都是文官,國難當頭竟有如此錚錚鐵骨,在下自愧不如。」

  「哪裡的話,嚴將軍言重了。」

  「聽說王大人去年才喜得千金。」

  「是。」

  「現在家人安置在何處?」

  「在鄰縣的舅母家,那兒離雁門關有一段距離,應該不太容易受到戰事的波及。」

  「那就好。」嚴鍾回答。

  風沙瀰漫在雁門關,幾乎籠罩住了天上的星月,戰鼓雖停,戰事卻遠遠沒有結束,鄂封的殘部退回到關外,與連失部落匯合,新的戰爭一觸即發,北境在戰戰兢兢中享受暫時的太平,但霍時修的到來為這裡的百姓帶來了一線勝利的希望。

  …

  「小王爺,小王爺!來信了,四少爺來信了!」

  溫晏立馬把手裡的戥子和連翹黃連都放下,騰出手來去接當兒手裡的信。

  一封千里來的信,隔了一個多月的信,溫晏幾乎不敢立即打開,他將信封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才小心翼翼地打開。

  熟悉的字跡,幾乎叫溫晏落下淚來。

  「小王爺,怎麼樣?四少爺怎麼說?」

  溫晏的手有些抖,但多的是喜悅,他鬆了一口氣,仰頭告訴當兒:「哥哥說他那裡一切都好,戰事也在穩步推進。」

  「那就好,那就好,」當兒拍著胸脯,終於能放下心來,但他又問:「四少爺就說了這麼點?」

  溫晏戲謔道:「當然不止,他還特地讓我告訴你,成蹊也很好,沒有受傷。」

  當兒立馬揚起下巴,「關我什麼事?我才沒興趣知道。」說完就跑出去了。

  溫晏低下頭,緊緊地攥住手裡的信,那上面寫著「吾妻晏晏」。

  還有一句,只盼止戈散馬,塵埃落定,能與吾妻剪燭西窗,白首不相離。

  *

  溫晏將信仔細地疊好,放在枕頭下,準備走時忍不住翻出來又看了一遍,然後才依依不捨地放了回去。

  「小王爺,今天還去故莊嗎?」當兒進來問。

  溫晏想了想,「嗯,今天去看看那個孩子,現在就去吧,幫我把藥箱帶上。」

  當兒笑道:「小王爺現在都算半個郎中了,天天背著個藥箱。」

  「我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做,不能總是躺在床上,哥哥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我在故莊為流民治病,雖然相比於他,我做的只是小事,但是意義是一樣的。」

  「哪裡是小事,不是有句話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都勝造數不清的浮屠啦。」

  「又胡說了,我不過是會抓點藥,現在連把脈還沒學通呢。」

  「那就慢慢學,總有一天小王爺會成為黃御醫那樣厲害的人。」

  黃玉樽的醫術天下第一,曾在太醫院任職,之後告老還鄉。

  當兒說得誇張,溫晏卻沒有糾正他,黃玉樽雖然是溫晏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但溫晏知道這不是妄求,他會付諸努力,會竭盡全力,他一直在研讀黃太醫留下的醫書,有時會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好像只要他再用功一點,就能被他找到治癒腿疾的方法。

  他好想重新站起來。

  去故莊的路溫晏已經完全熟悉了,從霍府出來,沿著永干街一路向西,經過平安橋再往南走,很快就到了城門口,出了城門,路便寬敞一些,馬車也會加快速度…

  「小王爺,到了。」當兒將帘子掛到彎鉤上,然後和車夫一起將溫晏抬下來,放到輪椅上。

  「不用去告訴盧先生了,他估計在忙帳,一告訴他他還要來招待我,耽誤時間,」溫晏朝南邊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子抬了抬下巴,說:「先去看看那個孩子。」

  那個因為飢餓昏倒在溫晏面前的孩子,在盧先生的特殊關照下已經好轉了許多,溫晏看過他兩次,第一次去的時候他已經能正常進食了,第二次他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警惕地看著溫晏,嘴巴張了張,但不敢說話。

  盧先生私底下問過他,才知道他今年已經六歲了,但太過瘦小,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模樣。也問了和他一同來的流民,這孩子的父親為了反對拆村建祭壇,死在衙役的刀下,他隨著娘親一路逃往京城,但他娘親因為懷有身孕,體力不支,暈倒在一座無名山的山腳,性命垂危,隊伍沒法因為她一個人停下腳步,在喂了點米粥也沒有用的情況下,便把她丟在山腳了,一位好心的大嬸把這個孩子一路牽到了京城。

  孩子看起來似懂非懂的,好像不理解死亡兩個字的意義。

  這座小屋是盧先生歇息的地方,孩子暫時被安置在這裡與盧先生同住,當兒把溫晏推到小屋門口,然後走上前去敲了敲門,很快就聽到噠噠噠的腳步聲,是小孩子奔跑時發出的聲音。

  門閂的腰穿有點難拔,孩子費了點力氣,好不容易打開了門,見到一身華貴的溫晏,他不由得愣在原地,撲閃著眼睛不知所措。

  溫晏也有點不知所措,最近他面對外人的經驗比以前豐富了一些,但和一個陌生的孩子交流,這是第一次。

  幸好有當兒,當兒彎下腰,笑著問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春生。」孩子緊張地回答。

  「我叫當兒,你喊我當兒哥哥就好,」當兒指了一下溫晏,「這是小王爺,這些天你吃的排骨湯和酥餅,都是小王爺送給你的。」

  春生微微低著頭,他不太敢看溫晏,小聲道:「謝謝小王爺。」

  當兒忽然笑著問他:「你知道小王爺是什麼意思呀?」

  春生搖頭,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嚇得臉都白了,溫晏連忙喊住當兒,「當兒,你別逗他。」

  當兒把溫晏推到房裡,春生拘謹地站在旁邊,溫晏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還是讓當兒傳了話,「你讓他過來,我看看他額頭上的疤好沒好。」

  當兒便朝春生招了招手,「春生,過來。」

  春生便怯怯地走過去。

  溫晏學醫已有一個多月,但平日只是拿霍府里的下人練手,春生靠近的時候,溫晏心裡先打起了鼓。

  額頭上的疤已經消了大半,臉頰上的劃傷也不見蹤影,溫晏從藥箱裡拿出一個小瓷瓶,又讓當兒去給他打盆水,洗凈手之後,從小瓷瓶里倒出一點粘稠的凝液來,分幾次塗在春生的疤痕處。

  「小王爺,這是什麼?」當兒問。

  「祛疤的東西,我照著黃太醫醫書上的方子配的,在我自己手上試過,是有用的。」

  當兒先是點了點頭,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一個箭步衝上去扒拉溫晏的手腕,溫晏下意識躲開,但還是被當兒發現了。

  溫晏的手腕上有一道淺淺的疤。

  「您說是不小心被戥子杆劃傷的,我就沒在意,您可是千金之體,怎麼能、怎麼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當兒氣得冒煙。

  溫晏沒想到當兒反應這麼大,他先給春生塗完藥,然後才安撫當兒道:「我哪裡不愛惜自己?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事,以前我腿上那麼多褥瘡你忘了?」

  「那不一樣!您是小王爺啊。」

  「什么小王爺?不過是最不起眼的王府里一個最不起眼的郡王罷了,如果不是嫁進霍家,誰還會記得我?」溫晏將藥箱闔上,繼續道:「黃太醫那樣的名醫,還需要嘗遍百草,不顧生死,為了一個藥方奔走百里,我這點付出算得了什麼?」

  況且,他不想太軟弱,軟弱的人配不上哥哥。

  當兒一時語塞,竟說不過溫晏了,他驚奇地發現,自從霍時修走之後,溫晏忽然就長大了,成熟了,變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明明霍時修在的時候,溫晏還是個每天都要賴在霍時修懷裡的小粘包,「哥哥哥哥」地喊著,好像永遠也長不大。

  「行吧,」當兒只能罷休,但他還是補了一句:「以後要試什麼藥,您就在我身上試,不能再傷害自己了。」

  溫晏微怔,隨後朝當兒笑了笑。

  春生還在旁邊怯生生地站著,溫晏沒忘記他,轉過頭又問他:「在這裡還住的慣嗎?」

  故莊建在山上,一切都顯得有點緊湊,以前缺救濟糧的時候,日子難過些,但現在有溫晏每個月提供銀兩,山上的生活沒以前那麼拮据了,很多人家種的菜都收了一茬又一茬,拿去市集上賣,還能賺點錢,總之日子在往好的方向去。

  盧先生這座屋子也比旁人的稍微好一些。

  溫晏以為春生在這裡住的應該還不錯。

  可良久之後,他卻聽見春生低著頭,聲若蚊訥地說了一句:「我想我娘親了,她還沒有死。」

  這句話如驚雷一般,溫晏和當兒對視了一眼。

  「春生。」當兒蹲下來,給春生了一下領子,「乖孩子,你娘親她」

  溫晏喝止了當兒,「別說。」

  春生的眼淚掉下來,他一邊用袖子抹一邊說:「我娘親還沒死,她喉嚨還在動,可是沒有人救她。」

  溫晏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他的心口一瞬間湧起了許多情緒,有心疼有憐憫有義憤填膺,還有一種情緒,是「想伸以援手」。

  他突然懂了霍時修當年為什麼要跑去亂葬崗救蕙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是重修,所以我沒法百分百的細心和耐心,劇情走向已經從原來的壓抑,改得輕鬆一些,但完整度可能會有欠缺,大家將就著看,麼麼!!感謝在-零伍-:壹拾壹:-零伍-:肆拾捌:伍拾玖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打烊 壹拾瓶;彼岸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我帶你回去,我帶你去找你娘親,只有她還活著,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救她。」溫晏堅定地說。

  這邊盧原完了帳本,正準備回去看看春生的時候,郎中燕澤來了,他倆便一同往南邊小屋去。

  「你最近來得挺頻繁。」盧原說。

  燕澤笑道:「不忙,便來你這裡看看,現在很多人都知道故莊收留災民,你這兒以後怕是忙不過來了?」

  「故莊就這麼點大的地方,收留的人數是有限的,就算我想收留他們,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到時候真發生了你說的那種情況,我就在山腳下立一個『此山不通』的牌子。」

  燕澤忍俊不禁,笑道:「也是個好主意。」

  盧原看著四周儘是炊煙裊裊的安寧,不免心生感慨。

  「對了,小王爺近日有來嗎?」燕澤問。

  「前幾天來過,那天你不在,怎麼了?」

  「沒什麼,」燕澤忽然頓了一下,而後說:「我之前說話語氣太沖,為了泄憤,一直說他是霍家人,可這陣子我觀察下來,才發現他心地善良,心思也單純,想來他與霍四公子的婚事是皇上定的,也不是他本意,我不該將霍家的罪惡也加到他的身上,實在對他不公平。」

  「小王爺確實單純善良,但他和四公子」

  燕澤打斷盧原,「夫妻未必同心,我想,小王爺應該也不屑與霍家人為伍。」

  「這門怎麼是開著的?」

  盧原遠遠地看見房門打開,心裡一驚,和燕澤急步走上前去時才知道溫晏來了。

  二人連忙行禮,「給郡王爺請安。」

  溫晏頷首,「二位不必多禮,盧先生,正好我要去找您,春生說他娘親有可能還活著,所以我想帶著他原路返回去找找看。」

  「這,這太勞煩小王爺了,卑職派幾個人陪春生去就好了。」

  「人命關天,不算勞煩,就我陪他去吧,這兒的流民都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肯下山的,你想找到人跑這一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座山離這兒有幾百里遠,您的身體怕是吃不消的。」

  「沒關係。」溫晏堅持道。

  盧原還在糾結,燕澤卻突然開口:「如若郡王爺不嫌棄,草民願陪您一同前往,路上還能照應到您的身體。」

  盧原連連點頭,「如此甚好,如果燕大夫同往,卑職也能放心了。」

  溫晏沒什麼反對的理由,只是略覺麻煩,因為他與這人並不熟,也不想有更深的交集,但這位燕大夫的醫術高明,溫晏想,如果真的能找到春生的娘,這位燕大夫也能及時救治她,省得到時候再耽誤時辰,於是他點頭同意:「那麻煩燕大夫了。」

  燕澤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溫晏身上,低頭行禮時忽然感覺到有灼灼目光射過來,一抬眸瞧見溫晏的貼身侍從正皺著眉頭一臉不快地看著他。

  燕澤沒有在意。

  「當兒,」溫晏想了想,說:「要不然明早就出發吧,你回去之後準備一下。」

  「是,那春生今晚就和我們一起回府,我給他再置辦兩件衣裳。」

  溫晏覺得當兒考慮周全,但他不忘徵求孩子的意見,「春生,這樣可以嗎?」

  春生訥訥地點頭,盧原怕他失禮,讓他說「謝謝小王爺」,但溫晏說不用,他朝春生伸手,「走吧,天不早了。」

  當兒和車夫一起把溫晏抬上馬車,又轉身抱起春生,將他送了進去,春生怯怯地蹲在帘子旁邊,不敢坐,溫晏看著心有不忍,朝他招了招手,又拍了拍旁邊的軟墊,「坐這兒吧。」

  春生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溫晏旁邊。

  「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摔斷了腿,其實我都想不起來我以前走路是什麼感覺了,但看到你,我才想起來,我小時候也是能跑能跳的。」

  春生一直盯著溫晏的腿,不太敢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會好嗎?」

  「也許吧。」

  「一定會好的,小王爺,我娘親說好人會有好報的。」

  從六歲的孩子嘴裡聽到這句話,莫名的有說服力,溫晏笑著點了點頭,「借你吉言。」

  他想起之前在床上,他對霍時修說「哥哥做什麼都能做的很好」,霍時修目光沉沉地看著他,良久之後溫柔地說:「那就借晏晏的吉言。」

  好像從霍時修走之後,溫晏變得越來越像他。

  「不過我也有句話要送給你,春生,不管這次能否找到你娘親,你都要好好活著。」

  這句話對六歲的春生來說,有些太沉重了,他很容易想到消極的結果,眼眶裡蓄滿了淚水,溫晏不知所措了,他從懷裡掏出帕子,送到孩子面前,春生沒有接,用袖子抹了眼淚,乖乖地說:「好。」

  溫晏想伸手摸摸春生的頭,但猶豫幾番後,還是沒有。

  他一直是被保護被照顧的人,現在猝不及防成為給予幫助的一方,這讓他有些不習慣。

  *

  翌日清晨,溫晏被抬上馬車,春生也跟著鑽進去,他和溫晏熟悉了一些,沒之前那麼怕了。

  燕澤牽著馬等在後門處,同溫晏一起出發。

  因為照顧到溫晏的身體,馬車並不是很快,但一路上很少停,好幾次燕澤建議停下休息,溫晏都拒絕了,春生雖然年齡小,但也能感覺出來溫晏的臉色不太好,他蹲到溫晏身邊,伸出小手來給溫晏捶了捶腿,溫晏微怔著說不用,可春生還是繼續捶,動作很輕,但很認真。

  溫晏從心底里生出一股暖流,

  曾經的高牆深院不僅隔絕了溫晏的自由和嚮往,也隔絕了外面的善意和溫情,一旦感受到,便不忍捨棄,溫晏更加堅定了他行醫濟世的理想。

  兩天之後,一行人到達了譚寧鄉流民口中的無名山。

  春生跑了下去,燕澤也翻身下馬緊隨其後,當兒和車夫將溫晏抬下來,因為地面儘是碎石,溫晏便沒有動,留在原地等待。

  可是一圈下來,春生沒有找到他的娘親。

  「春生還記得他娘親倒在一棵矮樹下,剛剛草民去看過了,那棵樹下面什麼都沒有,沒有屍首也沒有其他痕跡。」燕澤搖頭道。

  春生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當兒上去將他抱住。

  「當兒,你和燕大夫再去檢查一遍,擴大範圍。」

  「是。」

  一個時辰之後,當兒和燕澤回來,還是搖頭。

  當兒看著春生哭腫的眼睛,實在不忍心,他向燕澤借了馬,又去更遠的村莊問了一圈,終於打聽來,說是那女人一個月前就死了,村民幫忙將她埋了。

  當兒帶著春生去墳頭上燒了紙,有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走過來,說那女人死的時候懷裡還抱著一個布包,裡面是幾件孩子穿的衣裳,老婆婆說她有預感將來會有人來找,便把這個布包留下了。

  布包外面已經髒得不辨顏色,可春生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他娘親的,他衝上去抱住,眼淚汪汪地喊著「娘」。

  紙燒成灰燼,被風吹散往空中飄去,春生磕了三個頭,然後隨著當兒回到山腳下的溫晏身邊。

  溫晏摸了摸春生的頭,春生撲到他的懷裡,渾身發著抖。

  「別怕。」溫晏說。

  回府的路上下了暴雨,車夫加快了速度,可趕到最近的一家客棧時,溫晏還是遭了雨。

  兩天的舟車勞頓和雨淋寒氣侵體,讓身體本來就差的溫晏雪上加霜。

  風寒引發了全身的痙攣,疼痛復加,難以忍受,當兒去拍燕澤的房門,告訴他情況,燕澤大驚,拎著藥箱就跑了過去,他給溫晏在幾個穴位處施了針,這才好一些,可溫晏的額頭還是滾燙,脖頸上青筋冒出,嘴裡在不停地說胡話。

  「哥哥,哥哥…哥哥,你快回來…你不要丟下我,我做了噩夢,哥哥,你不要受傷…你快回來…」

  燕澤愣住,「小王爺在叫誰?」

  「當然是四少爺,」當兒用熱毛巾給溫晏擦手和額頭,「自從四少爺去了雁門關,小王爺就沒睡過一天好覺。」

  燕澤愣住。

  話音剛落,溫晏忽然驚醒,他抓住當兒的手,聲音顫抖著,他說:「當兒,我夢見哥哥出事了。」

  「不會的,小王爺,您別瞎想。」

  溫晏逐漸平復下來。

  他回到太師府,因為心悸難忍,他讓當兒把他推到花園裡,卻不想,霍太師和霍葑站在那裡。

  溫晏耳朵尖,隔著不近的距離也能聽清楚二人的對話。

  「嚴鐘的信上怎麼說?」

  「他說一切順利,再過半個月,他們就能到達秦家嶺了。」

  「你布置得怎麼樣?」

  「您放心,我的兵馬已經埋伏在那裡,到時候定會打得時修措手不及,讓他知難而退。」

  「要保證時修的安全,這是必然的。」

  頃刻間,溫晏被恐懼填滿,他捂住嘴,涕淚橫流,他不敢發出聲音,等霍太師和霍葑離開之後,他立即回到房裡,給霍時修寫信。

  他的手在抖,眼淚將信紙打濕。

  「怎麼辦…哥哥…你一定要收到這封信…」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零伍-:壹拾壹:-零伍-:伍拾叄:零捌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打烊 壹拾瓶;彼岸 壹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將軍,和您預料的一樣,連失中計了,僅剩的幾百人馬被困在裕和村,四面都是我們的人,他插翅難逃!」周含英跑過來興奮地彙報。

  霍時修卻沒有太驚訝,好似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反而問:「含英,你身體恢復了沒有?」

  「恢復了大半,胳膊也能動了。」

  「好,還是要好好療養。」

  周含英笑著說:「謝將軍關心,將軍,接下來要怎麼做?」

  霍時修低頭看了看輿圖,指尖落在裕和村的位置,沉聲道:「是時候收網了。」

  「是!卑職這就去告訴孫副將。」

  周含英轉身時,霍時修喊住他,「王懷呢?最近怎麼不常看見他?」

  周含英想了想,「他忙著安置村民,這兩天應該快結束了。」

  「好,你轉告他,百姓是當下最要緊的事,一定要安置好,還有,你告訴孫恪,活捉連失,其餘人一個不留。」

  「是。」

  北風吹落戰塵沙,隨著號角聲,四面兵馬一齊湧上,嘶吼聲和刀劍拼殺聲混在一起,血流成河,漫天暗淡,沒有給孤立無援的連失部落一線生機。

  連失被俘,關在營中,霍時修沒有去見他,既成贏家,再行言語羞辱,這不是霍時修的作風。

  只是從成蹊的口中得知,連失至今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輸。

  「他善用兵法,我便不用兵法,他孰知中原人的路數,我便借了他赤劼的路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赤劼的路數?」成蹊不解。

  「準確來說,是鄂封的路數,鄂封擅長猛攻,一找到對方的防守弱處便用盡全力攻擊,不給對手留一點機會,這樣的方法風險大,難度高,幾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自小熟識中原兵法的連失肯定是看不上的,所以我便用了鄂封的方法,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我們折損的兵馬並不算多。」

  「因為裕和村布局獨特,西高東低,再加上這裡的人原本是江南遷移而來,所以各家各戶都有磚牆和院落,又因為風沙頻繁,房屋錯落不齊,整個村子像座迷宮,進去了就很難出來,我讓你們將連失部落逼進裕和村,就是這個緣故,只要他們進去,我們便只需瓮中捉鱉,少了很多兵馬的損耗。」

  「原來如此。」成蹊在心裡暗服,他的少爺未免太神,怎麼能這般順利地就斬獲赤劼兩部。

  現在只剩戎羌,連失的親弟弟。

  目前還守在關外。

  霍時修的目光一直在輿圖上,他嚴肅起來時,會讓成蹊覺得害怕,又同時有一種寬心,只要有霍時修在,這場仗就一定能贏。

  這時候嚴鍾走進來,告訴霍時修:「將軍,連失部落已經清點完畢,共四千二百一十五人,除連失以外,納降一百零三人,其餘全部就地坑殺。」

  霍時修眉間微蹙,但沒有表露出情緒,他說:「好,我知道了。」

  嚴鍾知道霍時修不會和他溝通軍務,也沒有指望什麼,彙報完之後就走了。

  孫恪和王懷進來,霍時修問孫恪:「戎羌一直守在關外?」

  孫恪回答:「是。」

  「糧草也該消耗殆盡了吧?」

  「差不多了,估計這兩天就會有所行動。」

  「戎羌算不得威脅,只是雁門關外地勢險惡,他一定早有部署,我們也不能輕易出關,這樣吧,你派人拉五車糧草去往秦家嶺,看看能不能引蛇出洞,一旦成功,我便領兵將他的部落逼進秦家嶺,你們埋伏在山上,估計收服戎羌不是難事。」

  王懷走上前,臉色有些僵硬,他說:「將軍,若戎羌真的進了秦家嶺,就由卑職領兵去將他一網打盡。」

  「百姓都安置完畢了?」霍時修問。

  「是,都安置在秋陵湖邊,搭建了簡易的屋棚,每日都由我們的人去分發飯菜。」

  「這樣我便放心了。」

  王懷見霍時修沒有立即應允他,便又問了一遍:「將軍,您還沒來的時候,我與民兵伍的兄弟們被鄂封困在秦家嶺百般羞辱,這次有機會能一雪前恥,還望將軍能同意。」

  霍時修想了想,「行,如果一切都與我的計劃一致,到時候就由你領兵埋伏。」

  「謝將軍。」

  他跪地領命,因為低著頭,霍時修沒有注意到他絕望的眼神。

  霍時修對戰局把握的精準度達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全軍上下沒有不敬服他的,尤其是他在謝子明練兵場帶來的幾十個騎兵營的弟兄,在活捉連失後,更加心甘情願地誓死追隨霍時修。

  和霍時修預料的一樣,戎羌在糧草絕盡的第二天,便動了搶糧的心思,霍時修的五車糧草像誘人的魚餌,一步步將戎羌引進了秦家嶺。

  大戰一觸即發,戎羌部落雖然承受著飢餓與睏倦,但游牧民族騎射的天性使得他們在空曠山谷里依然發揮出了極強的狀態,騎兵營的弟兄擋在霍時修前面,在連連被逼退後,不顧生死奮勇直上,展開了一場又一場廝殺。

  時間差不多了,戎羌部落的士氣也消耗一光。

  霍時修喊了一聲:「搖旗!」

  這是暗號,與王懷的暗號,一旦霍時修喊出搖旗,王懷就會領兵衝下來。

  可話音落下後,沒有任何動靜。

  許久,依然沒有。

  嚴鍾站在山上,看著山谷中的霍時修,他跪下來,磕了兩個頭,「四少爺,對不住了。」

  一支箭飛下。

  緊接著,無數隻羽箭落下來。

  嚴鍾意識到不對,他沒有聽到哀嚎聲,他伏身一看,山谷中的騎兵已經全都進了暗道。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大軍已經包圍了嚴鍾,霍時修殺了一個回馬槍,活捉戎羌殘部,還將霍葑的軍隊逼退。

  霍時修乘勝追擊,將赤劼的第三部 落鄂封一網打盡。

  他大獲全勝。

  回到營帳里,他問成蹊:「嚴鍾呢?」

  「已經畏罪自殺。」

  「他倒是死得乾脆!若不是晏兒寫信提醒我,我還不知道他竟是我爹派來的細作!只差一點,我的四千弟兄就會喪命於秦家嶺,他死千百回都不夠!」

  霍時修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筆架掉落在地,碎裂出聲。

  他清楚,嚴鍾只是個傀儡。

  真正的幕後主使是他爹和他兄長,他們想用四千將士的死逼迫他回去。

  泯滅人性,陰險至極!

  幾個下屬都跪了下來:「將軍,千萬保重身體。」

  霍時修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看到了什麼。

  他拿起桌上的信。

  「將軍敬啟,十年前,三公子遭人暗算,死在卑職眼前,那一幕已經成為了卑職這輩子都無法消除的夢魘,後來卑職從那年從軍的將士口中得知,暗算三公子的人是齊王殿下,是他將三公子的行蹤暴露給敵人,讓三公子命殞沙場。

  只可惜,卑職沒有證據,也不能與齊王殿下抗衡,卑職日夜不能眠,直到得知您在齊王殿下的扶持下繼任撫寧將軍,攻打赤劼,卑職主動請纓,求太師讓卑職隨軍,太師給出的條件是要卑職阻擾您的戰事,可您從一開始十分警惕,卑職沒有辦法,只能出此下策。因為一旦您大獲全勝,齊王就會得勢,當下聖上一心修煉,太子病危,齊王若繼承大統,三公子的冤屈將永遠塵封,無從申訴。

  卑職為了這點私心,害了許多無辜的弟兄,犯下這樣的滔天之禍,死不足惜,唯願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忍受層層苦難,永世不得超生,還望天佑將軍福澤康安,萬事順意。

  罪臣敬呈。」

  信紙從霍時修手中緩緩滑下,西北的風從營帳的縫隙中吹進來,將薄薄的信紙吹落在地。

  三哥是被齊王害死的?

  竟是如此。

  霍時修心中恨意更深。

  他爹扶持著太子,齊王覬覦著太子之位,這兩人現在都是霍時修的死仇,霍時修浴血而生,在戰場是幾次瀕臨死亡,最大的威脅竟來自他的父兄。

  現在他眼底只有恨,他想:不管是齊王還是太子,都不能進東宮。

  現在只剩下,貴妃之子,十歲的逸王。

  他寫信給蕙娘,告知她目前情勢,「若能扶持逸王上位,兩方力量均能瓦解,但貴妃並非良善之輩,也無太后之資,娘娘如今獨得聖寵,還望娘娘多加用心。」

  蕙娘若能撫養逸王,事情便好辦許多。

  霍時修把信交給差使,眸色漸深,他走到邊境的戈壁荒漠中,站了許久,他身後是萬千將士,赤劼部落統帥的首級,以及眾多俘虜。

  孤煙直,落日圓,蒼茫無比。

  此行回京,必然掀起朝中的腥風血雨,等著他的除了軍功,還有他即將一手傾覆的太師府。

  他要親手斷送他的至親。

  為了天下。

  他很想問問聖賢先哲,這樣做對嗎?他需要接受良心的譴責嗎?孝道重要還是百姓重要?沒有人能給他解答。

  他只能想溫晏,想溫晏說的:「你是一個好人,你要堅守自己的本心。」

  落日逐漸沉入無盡的荒漠。

  霍時修回身抬手,告訴眾人:「班師回朝。」

  

  霍時修回京後先去了皇宮復命。

  一出宮門,他就舍下兵馬,直接回了太師府,他騎到後院門口,飛身下馬,沖了進去。

  溫晏正在看醫書,聽到動靜後抬起頭,兩個人都僵住,溫晏反應過來,書掉在地上,他泫然欲泣地望著霍時修。

  「哥哥…」

  霍時修走上來,抱住了他。

  兩個人都被分別折磨瘋了,溫晏拚命往霍時修懷裡鑽,只恨霍時修是個實心的,若是霍時修是個空心的人,溫晏早就鑽到霍時修身體里,這輩子都不肯出來了。

  霍時修把溫晏撈出來,在他的臉上親了親,溫晏粘人得很,吻還不夠,還要把手伸到霍時修衣裳里四處亂摸,霍時修也難耐,咬著耳朵哄他:「我身上太髒了,等洗完就來陪晏晏,好不好?」

  「不好,就現在。」

  霍時修把溫晏抱到床上,溫晏目不轉睛地看著霍時修脫衣服。

  霍時修沒有像往常一樣握住他的手,或者把他摟在懷裡哄,而是直接單膝抵在床邊,俯身吻住了他。

  霍時修的吻來勢洶洶,很快就讓溫晏沒了力氣,他的手也一點一點往上挪,貼著他腰間的皮膚,溫晏抖了一下,霍時修也沒停,反而沉了力氣,半個身子覆在溫晏身上,溫晏第一次感受到霍時修的重量。以前霍時修總是用一隻胳膊撐在溫晏的頭頂,虛虛地壓他,可現在他的胸膛貼著溫晏的胸膛,心跳也混在一起。

  「晏晏,我好想你。」

  …

  溫晏感覺到疼,傳到四肢百骸,但他沒有出聲,他喜歡這種疼。

  這種疼意味著霍時修沒離開。

  他聽到霍時修紊亂的呼吸聲,他嘗試著去感受這種歡愉。

  如果他能完全感受到,那該多好啊?

  如果身心的歡愉同時出現,那該多好。

  溫晏的眼角有淚水滑出來,他喊了一聲「哥哥」。

  霍時修俯身重新吻住他。

  …

  …

  霍時修抱著溫晏躺在床上,他驚訝地發現,溫晏的腿好像不如以前那樣乾瘦,長了些肉。

  「我學會了給自己施針,可能有些效果,但還是沒什麼知覺。」

  「沒關係,慢慢來。」

  霍時修撫摸著溫晏的臉,「晏晏,你救了我的命。」

  溫晏默不作聲地摟住了霍時修的腰。

  「晏晏,從今天開始,我可能會做一些不太好的事,但請你相信我,我所有的處心積慮都是為了一個目的,我沒有私心,我的心全在你那裡,晏晏,你不要害怕。」

  「好。」

  *

  翌日,當兒跑過來彙報:「小王爺,陸公子求見。」

  溫晏怔了怔,這三個字好像恍如隔世,「請進來吧。」

  陸琢帶著兩箱珍貴的食材來,他一見到溫晏,本來下意識地想隨意些,可看見溫晏的眼神,卻已和幾月前大不一樣,成熟沉穩了許多,溫晏沒先開口喊「阿琢哥哥」,陸琢也不好喚上一聲「晏兒」。

  「霍將軍在西北辛苦了,微臣帶了點江南的名點,最適宜調養腸胃,還望小王爺和將軍笑納。」

  「陸大人客氣了。」

  陸琢一愣,才從這稱呼里揣摩出幾分意思,連忙道:「當初是霍將軍提攜,微臣才能當上承筆少監,掌國史實錄,以淺薄之材為聖上效忠。」

  「陸大人文采斐然,能當上承筆少監是意料中事,當兒,給陸大人倒茶。」

  「是。」當兒不情不願地拎起茶壺。

  陸琢坐下,「小王爺身體如何,聽聞小王爺日日去城外故莊山行醫贈藥,微臣一直擔心您的腿經不住馬車那般顛簸,若是磕著碰著」

  溫晏搶白道:「馬車確實顛簸,但比不上霍將軍征戰沙場來得辛苦,所以也算不得什麼。」

  陸琢再次愣了愣,他還以為溫晏和霍時修不過是奉旨成婚,沒什麼感情,可他明明在溫晏嫁進霍家前多次叮囑過他,霍家是虎狼之地,是誠王殿下的死敵,難道溫晏全然不在意嗎?
溫澤峰 • 397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14K次觀看
徐程瀅 • 42K次觀看
徐程瀅 • 16K次觀看
徐程瀅 • 22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7K次觀看
徐程瀅 • 14K次觀看
徐程瀅 • 8K次觀看
徐程瀅 • 30K次觀看
喬峰傳 • 20K次觀看
呂純弘 • 21K次觀看
溫澤峰 • 18K次觀看
溫澤峰 • 6K次觀看
溫澤峰 • 7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8K次觀看
尚娥媛 • 37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