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囚籠後續完整版

2024-12-2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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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一下添了兩口人,十分熱鬧。

皎兒喜歡纏著小雪玩,卻似乎有些懼怕瘋瘋癲癲的翠婷,看見她過來就不安地拍車子。

陸凡怕翠婷瘋顛起來傷到孩子,便叫楚舒每天帶著她出去賣豬肉,楚舒看了一眼皎兒,點了點頭。

說來也怪,翠婷只聽楚舒的話,一到楚舒的豬肉攤她就會安靜下來,一個人搬個凳子,坐在楚舒身後,痴痴地看他賣豬肉。

翠婷的目光太過深情,太過綿長,饒是楚舒這樣淡漠的性子也有些忍受不住。她也不管多少人對她指指點點,好像就活在自己和楚舒兩個人的世界裡,對周遭動靜充耳不聞。

人們紛紛露出曖昧不明的笑容,渝水城漸漸傳開,冷俊的西街朱郎終於心有所屬,那就是雲繡坊美貌的翠娘。

城裡的張媒婆來買豬肉,一個勁地對楚舒擠眉弄眼:「朱老闆,什麼時候請老身去翠娘家說媒呀,老身的價錢絕對公道……」

楚舒面無表情,手起刀落,身後的翠婷望著他痴痴傻笑。

陸凡和小雪正好經過時,就聽到張媒婆那抑揚頓挫的最後一句:「朱郎配翠娘,一個殺豬一個繡花,郎才女貌,再沒比這更配的一對了!」

寒光一閃,殺豬刀猛地在砧板上一剁,楚舒沉聲道:「豬前腿一隻,兩斤七兩,三十文。」

張媒婆被他充滿殺氣的眼神震到了,哆哆嗦嗦地掏了錢,拿了豬肉就走,一邊走一邊心有餘悸道:「真是的,那麼凶幹什麼,老身可是渝水城數一數二的媒婆……」

陸凡站在不遠處,笑得打跌,楚舒一記眼刀殺去,陸凡趕緊別過頭,憋不住笑地對小雪道:

「你姐姐怕是害了相思病吧,裝瘋賣傻地接近俗人……朱郎和翠娘,哈哈,真是天生一對啊……」

小雪嗔怪地瞪了一眼陸凡:「先生怎會懂女兒家的心事呢?」她望向一臉痴傻的姐姐,發出一聲嘆息:「真希望姐姐快點好起來,能和朱哥哥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陸凡笑道:「那等皎兒弟弟長大了也娶你怎麼樣?」

小雪臉上一紅:「先生胡說什麼呢。」她抬頭飛快地掃了一眼陸凡,低下頭小聲道:「小雪有喜歡的人了,等我長大了,我希望他能娶我。」

陸凡斂了笑,眉眼一挑:「哦?」

小雪像被戳中了什麼心事,一下滿臉通紅,看也不敢看陸凡,捂著臉就從他身邊跑開了。

陸凡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回頭與楚舒對視一眼,賊兮兮地一笑,吹著口哨轉身離去。

微風陣陣,真是天涼好個秋!

(八)

楚舒有些潔癖,身上的布衣總是一塵不染。

陸凡說皎兒做他的兒子真是倒霉,三天兩頭就要被他捉去洗個澡,關起房門死命揉搓。

院子裡常常能聽見皎兒呼天搶地的聲音,涕泗橫流:「爹,熱,熱!爹,輕點!不洗了,不洗了……」

翠婷趴在門縫裡偷看,嘴邊流著口水,呵呵傻笑。小雪過來把她拉開:「弟弟在洗澡呢。」自己卻也禁不住好奇,往裡面一探,卻恰對上楚舒冷冽的眼眸,嚇得她趕緊走開。

走得急了,正好一頭撞在迎面走來的陸凡懷裡,小雪一臉緋紅,叫了聲「先生」就拉著姐姐急急跑開。

陸凡抱著書一聲笑,在後面喊道:

「我又不是老虎,你見了我跑什麼?」

自從上次玩笑後,小雪見了陸凡就臉紅不已,陸凡卻總是喜歡逗她。楚舒冷眼旁觀,見他二人玩狼兔遊戲,樂此不疲,也禁不住一陣肉緊。

小雪十分勤快,下了學堂就挽起袖子在院裡洗菜洗衣,打掃衛生。皎兒很喜歡她,總是叫著「雪,雪」,要她推著車子帶他在院裡到處玩。

小雪曾問陸凡要過鑰匙,說皎兒被困著實在可憐,陸凡打著哈哈,趁機調戲:「那你每天幫先生按摩捶肩,按滿一百天先生就給你鑰匙。」

小雪嬌羞一聲,來了勇氣去追打陸凡,楚舒在一旁望著,面無表情。

一片嘻笑中,翠婷傻傻地望著陸凡腰間的鑰匙,嘴角抽了抽,忽然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那笑容一閃即逝,卻正被車子裡的皎兒看見,他一縮身子,打了個寒顫。

夜幕降臨,萬籟俱寂。

一個人影掠過半空,無聲無息,院中悠悠落下一片葉子。

陸凡睡得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摸向腰間,陡然驚醒——

鑰匙不見了!

他披了衣裳奪門而出:「俗人,不好了!」

迎面卻撞上了小雪,她滿臉急色:「姐姐,姐姐不見了!」

他們一起奔到楚舒房中,卻正好看見楚舒躍窗而出,追著一個黑影而去。

陸凡定睛一看,房裡皎兒的車子已被打開,皎兒不見蹤影。

他瞬間明白過來,一聲恨罵:「是孟婆!」

瘋瘋癲癲的翠婷竟是孟婆!

陸凡懊惱不已:「怎麼就沒想到,哪那麼好,剛剛得了失心瘋!」他轉頭對瑟瑟發抖的小雪道:「去自己房裡待著,鎖好門,不要出來!」

說完一個縱身,他朝著黑影的方向追了出去,背影一下融入了夜色中。

偌大的院子裡很快只剩下小雪一個人。

她發抖的身子漸漸平復下來,臉上害怕的神色一掃而光,嘴角泛出一絲冷笑,竟像變了個人似的。

「淮樓第一殺手也不過如此。」嬌俏的臉孔下,聲音霎時變得蒼老而詭異,「小雪」飛身一躍,拐進了小巷裡的一間破敗黑屋。

屋子的角落裡,稻草堆下藏著的,正是沉沉昏睡的皎兒。

她一步步走近,袖中滑出一片薄如蟬翼的刀片。「好弟弟,乖,姐姐來幫你洗澡。」

刀片泛著寒氣,映出那張雞皮鶴髮的笑臉——那是她的本來面目。

她幾乎迫不及待了,用這刀片完完整整地割下一塊皮,那滋味一定十分美妙。

潛伏了這麼久,她總算得到了蘭家刀譜的秘密,原來那聞名天下的刀譜竟是繪製在了蘭家遺孤的背上,難怪她翻遍整個院落也沒找到。

不過現在,她總算如願以償了,只可惜她那個「瘋姐姐」要爆筋猝死了。

她哄翠婷偷了鑰匙去救弟弟,救了弟弟朱郎就會喜歡她了。翠婷身上一直被下了鬼散,與皎兒身上的鬼符相剋相斥,所以皎兒一見她就害怕不已。

鬼散已被催動,今夜翠婷的身體能達到巔峰狀態,便是楚舒一時半會也追不上她,但藥勁一過,她就會遭反噬爆筋,力竭而死。

到頭來,他們追到的不過是一個猝死的瘋婆娘和一把假鑰匙。

白日裡往陸凡懷裡的一撞,真假鑰匙就已經對調,不枉她費盡心思取得了陸凡的信任。

「先生,我可是真喜歡你呀。」咯咯一笑,孟婆摸上布滿皺紋的臉,露出少女的嬌羞神態,一張臉在月光下顯得無比詭異與畸形。

眸中精光射出,她定下心神,得趕緊取了刀譜回去將功折罪了,要不然臉會老得更快。

她這老人的臉,少女的身,會真的成為一個怪物!

等邀了賞解了蠱,她就能回復以前不老的美貌,她要抓幾個精壯男子補補氣血,然後打扮得美美的,回來勾引她的俊先生,將地藏王那小賤人活活氣死!

一聲得意怪笑,她手中刀片出手。

寒光一閃——

孟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一把軟劍刺進了她的身體里,稻草堆里楚舒破空而出!

孟婆一聲長嘯,忍痛抽身,對著楚舒吐出一口綠痰,綠痰晶瑩剔透,帶著劇毒,如利箭樣射向楚舒。

楚舒皺眉,閃身避開,在幾步外站定,一臉嫌惡。

孟婆藉機向後一躍,掩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搖頭尖聲道:「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傳來。

孟婆猛地看去,竟是陸凡抱著皎兒走了進來。

「老太婆,還不束手就擒。」

(九)

冷月,淒風。

昏暗的破屋裡,孟婆與楚舒對峙著,不敢輕舉妄動。

陸凡眉眼一挑:「我可愛的雪兒妹妹,把鬼符的解藥交出來,先生就放過你。」

孟婆溝壑縱橫的臉上一片蒼白,她按住傷口,全神戒備下卻還有心思沖陸凡拋去一個媚眼,用雪兒嬌滴滴的聲音道:「先生能告訴人家是如何識破的嗎?」

然而她那張老臉卻實在煞風景,陸凡覺得昨夜吃的飯都要吐出來了。

很少有人看過孟婆的真面目,那些死在她溫柔鄉里的英雄豪傑絕對想不到,他們懷裡摟著的嬌俏少女會是個老態龍鐘的侏儒。

老人臉,少女身,閻羅座下大名鼎鼎的孟婆也不過是個可憐的侏儒。

陸凡嘆了口氣:「你確實下了一番功夫,無論是外貌神態,還是言行舉止都無懈可擊,但你一開始就錯了,因為小雪,根本不是個女孩。」

孟婆如遭電擊,抬眼死死瞪向陸凡。

「若是你殺了小雪後不是急著毀屍滅跡,而是拉開他的衣服瞧一瞧,你就會發現,他衣服下面的,其實是一具男兒之軀。」

一個有著特殊癖好的男孩,男生女相,從小就喜歡扮成女孩,性子也是靦腆溫柔。

這個秘密,除了小雪早亡的父母和他姐姐外,就只有陸凡知道了。

小雪曾失足跌進水裡,是陸凡將他救起,卻也觸到了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他苦求陸凡不要告訴別人,他害怕被當成異類,陸凡答應了他,並告訴自卑不安的他:

「你不是什麼異類,你只是和別的孩子有一點不一樣而已,這沒什麼,先生曾經也有個朋友和你相似,但你們都沒有錯,世上萬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雖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但只要自己心裡明白就行了。」

「自己不看輕自己,那麼誰還能把你看輕?」

陸凡至今還記得,說完這番話後小雪就撲進了他懷裡,痛哭失聲。

多年的心結,多年的恐慌,因為這點溫暖的諒解而受到莫大的安慰,那個敏感脆弱的孩子在他懷裡哭成了一個淚人。

陸凡有些怔然,眼前仿佛閃過小雪那雙怯生生的眼睛,他悠悠一嘆:「俗人在小雪家找到了化骨粉的痕跡,你竟連具全屍也捨不得給他留下,將他化得乾乾淨淨,到底他還是個孩子呀。」

孟婆煞白了一張臉,她眼角不住抽動著,這百密中的一疏,是她死也沒有想到的!

「你有備而來,那麼我們也就將計就計,一直與你周旋,不過想從你身上得到鬼符的解藥。」

陸凡苦笑:「可憐我風流倜儻,卻要與一個老婆子談情說愛,委實犧牲大了。」

楚舒緩緩揚起手中劍,對準面無人色的孟婆。

「交出解藥,饒你不死。」

孟婆一張臉陰寒莫測,她眸中幾番變幻,忽然仰頭大笑:

「解藥沒有!反正我任務失敗也是生不如死,還不如給個痛快,至少,有蘭家遺孤給我陪葬!」

她大笑著,眸光一厲,猛地縱身一撲,竟是要一頭撞死在楚舒的劍上!

楚舒一驚,急忙偏了劍,孟婆卻是料到如此,瞅准那空子,一下從他身旁掠過,躍出窗外,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凡追到窗邊:「狡猾的老太婆!」

「她回去閻羅也不會放過她的。」楚舒皺眉,「只可惜,我們還是沒能拿到解藥,難道鬼符真的無藥可解?」

他從陸凡手裡抱過皎兒,皎兒被他點了穴,還在昏睡中,他看著皎兒粉嫩的小臉,久久沒有說話。

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皎兒變成可怕的屍鬼?

楚舒閉上了眼,第一次流露出那麼深重的絕望與痛楚,陸凡按住他的肩頭,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冷風刺骨,楚舒緩緩睜開眼,漆黑的眼眸在月下悲愴莫名,他忽然澀聲開口,一字一句——

這孩子生於壬戌年亥時,五行屬火,命犯八橋,我會傾其所有撫養他長大,但他不是我的兒子。

他是我的罪孽。

(十)

淮樓的殺手榜中曾有一個名字長居榜首,他是淮樓其他殺手追逐的目標,也是樓主最為倚重的一把利劍。

淮樓第一殺手舒青,使得一把軟劍,舞得一手流風劍術,他的武功和他的人一樣乾淨利落,冷冽得不容侵犯。

他性子孤僻,不愛與人說話,明明意氣風發的年紀,卻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但沒有人會在意這些,在意一個少年殺手的心事;也沒有人會輕視,輕視一個少年殺手的利劍。

在淮樓里沒有年齡之分,沒有倚老賣老,有的只有接單,誰接得多接得漂亮,能在月榜上傲視群雄,誰就能服眾,就能受到眾人的尊重。

使得一手流風劍術的少年,劍上沾滿了鮮血,手上卻是乾乾淨淨,衣裳也總是一塵不染的,走在陽光底下,一身氣質說是名門子弟也不為過。

他是有些潔癖,但其實,他也的確是名門之後,那是一個已經被江湖人淡忘的名門,十年前一夕之間被滅了滿門的楚秀山莊。

他是唯一的倖存者,楚老莊主的獨孫,楚舒青。

那年他才七歲,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卻被迫一夜長大。戴著銀絲面具的淮樓樓主將他帶回了淮樓,開始訓練他成為一個殺手。他們之間有一個約定,在十年後淮樓樓主履行了這個約定。

他查出了當年殺害楚秀山莊滿門的兇手,兇手不是什麼邪教魔道,而是堂堂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雲林蘭家。

那一夜,舒青血紅了眼,一柄軟劍開滿血花,將蘭家的一片天都染紅了。

他從沒有這樣瘋狂過。

在淮樓的十年,他接過無數任務,但從來殺的都是會武功的江湖人士,可這一夜,他喪失了理智,對著老弱婦孺也能痛下殺手。即使有過片刻的動搖,但那點良知最終還是被心頭翻滾的仇恨給淹沒,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在叫囂著,掀起的熱血讓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像瘋魔了一般。

事後他才知道,淮樓樓主怕他下不了手,事先給他下了點藥,一點能讓他興奮的藥。

但他還是賴不了那一身血債。

佛偈,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不怪別人,控制他的不是藥物,而是他心中的魔障,最終真正揚起劍的人還是他自己。壓抑多年的執念與藥效一併趁虛而入,瘋狂的熱血鑄就了他永遠都洗不清的罪孽。

他一身是血,只剩半條命地回了淮樓,卻在癲狂大笑的淮樓樓主口中,聽到了最不堪的真相。

所有信仰全部坍塌。

一切到頭來竟都只是一場笑話。

站在背後操縱的,是那個戴著銀絲面具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淮樓之主。

他處心積慮計劃了一切,一手促成了兩家的悲劇,但天知道,就連他自己也不過是被命運操縱的可憐蟲。

淮樓樓主又哭又笑地摘下面具,面具下竟是一張腐蝕了的臉,觸目驚心!

他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朝著西北方伸出手,激動地渾身顫抖。

「北渚之咒,北渚之咒,母親,您看見了嗎?北渚的先人,你們在天之靈看見了嗎?孩兒終於讓蘭楚兩家得到了報應,應了那百年前的詛咒!」

舒青握劍的手一下顫了起來,他眼前瞬間閃過蘭老的臉,那個老者望他的眼神充滿了悲憫,像記憶里慈祥的爺爺一樣。「該來的遲早都會來,這是蘭家造下的孽,也是楚家造下的孽。」

淮樓樓主扭曲的臉望向他,猙獰一笑,無比駭人:「你可知北渚之咒是什麼?」

以血魄立誓,詛咒蘭楚兩家受到加倍的懲罰,生生世世互相殘殺,不得好死!

十年前,蘭家用回雪刀法滅了楚家。十年後,楚家用流風劍術滅了蘭家。

但其實,蘭家的刀法,楚家的劍術,百年前根本就是一家。

那是北渚家的獨門絕技——流風回雪。

什麼武林正派?什麼四大家族?江湖名門蘭家和楚家通通不過是群道貌岸然的劊子手!

百年前就是他們從北渚家手中搶去了獨門絕技流風回雪,平分了刀法和劍術,並兇狠地殘害了北渚一家上下,埋葬了一個驚天的謊言。

蘭家先祖與楚家先祖原本不過是北渚家的兩個家僕,在合力謀害了主人一家後,將刀法和劍術占為己有,爾後改頭換面,自立門戶,憑藉流風回雪的絕技在武林中聲名鵲起,成為武林世家。

兩個恩將仇報、狼子野心的賊,殺了人分了贓,最後卻還能心安理得地揚名立萬,受人敬仰。

但他們夜裡卻睡不好一個覺,耳邊總是回想著那個悽厲的聲音:「我詛咒你們兩家日後受到加倍的懲罰,生生世世互相殘殺,不得好死!」

他們決計想不到,被推下萬丈懸崖的北渚家的屍體里,有一個卻沒有死。那是北渚家的小兒子,他在崖底的原始森林裡活了一年又一年,唯一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就是刻骨的仇恨。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被一個採藥的苗疆老人救出。他娶了老人的女兒,將北渚之咒一代代傳了下去,直至傳到這一代的後人,北渚淮手中。

北渚淮一生下來就只為復仇而活,他拚命練著流風回雪,卻在最後的刀劍合一中走火入魔,叫強大的衝勁腐蝕了一張臉,從此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也就是這個不人不鬼的怪物,一手創建了淮樓,開始他的復仇大計,窮盡畢生精力後終於得報大仇,叫蘭楚兩家應了咒。

「多麼可笑的事啊。」淮樓樓主尖笑著,抱出一個嬰孩,對著臉色煞白的舒青道:「你沒有想到蘭家還會有人活下來吧,這是從蘭家那個大肚婆的肚子裡剖出來的遺腹子,你想想,若是他長大後知道自己的滅門仇人是誰,他會怎麼做?」

舒青身子一震,淮樓樓主笑容扭曲地望著他,忽然猛地將孩子高高拋出,舒青瞳孔驀縮,飛身接住孩子,卻就在這瞬間,淮樓樓主真氣暴漲,一聲大吼下竟自斷了經脈。

舒青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身子口吐鮮血地倒了下去,那個養育了他十年,如師如父的男人就這樣倒了下去,帶著殘忍的笑意,一臉解脫。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現在是你該履行承諾的時候了,我要你繼承樓主之位,將這孩子撫養長大,然後告訴他真相。一切均已安排妥當,你走出這個房間就是淮樓新一任樓主了。我要看著北渚之咒延續下去,歷史將一次次重演,蘭家與楚家生生世世的殘殺永不會停止……」

淮樓樓主癲狂大笑,笑著笑著忽然頭一歪,睜著血紅雙眼,徹底斷了氣。

空氣中瀰漫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壓抑得叫人無法呼吸。

北渚遺孤、楚家遺孤、蘭家遺孤,可怕的命運,可怕的詛咒,難道真的要一直循環下去嗎?

舒青抱著孩子,怔怔地望著那具屍體,像丟了魂似的。

不知站了多久,他身子搖搖欲墜,一下跪倒在了屍體旁邊。

淚水就這樣落了下來,「噠」的一聲滴在地上的銀絲面具上,舒青伸出手摸向那個面具,聲音低啞:

「我其實一直幻想著面具下會是張什麼樣的臉,會像爹一樣的威武,還是像爺爺一樣的慈悲,如今我看到了,卻寧願從沒看到過。」

「你,到底真心待過我嗎?」

原來什麼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這麼的荒唐和諷刺,在陰謀算計中泯滅了人心和溫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這些年的堅持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北渚之咒,糾葛百年的恩怨,他生來原來只是為了應驗一個詛咒。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蒼白的手木然地拾起軟劍,是是非非他已無從辨析,亦沒有勇氣面對接下來要承擔的痛苦。

那麼,就讓一切在這裡結束吧。

手中軟劍緩緩刺向胸口,一寸,一寸——

一聲啼哭嘹亮響起,如黎明之光劃開黑夜,舒青忽地被驚醒,掉了手中的劍。

他懷中的嬰孩大聲地哭著,扭動著身體,像是在控訴命運的不公,發泄著所有的不滿,他哭得那樣委屈,那樣不甘心。

卻又是那樣生氣勃勃。

皎如日月,明如清輝。

舒青顫抖地伸出手,輕輕地觸了觸孩子的臉蛋。

柔軟,細膩,似嫩柳抽芽,帶著強大的生機與力量,仿佛讓人看見了人世間最美好的希望。

一股奇異的暖流涌過心間,舒青彎了唇角,就這樣笑了。

一笑釋然,神奇的觸動,如心頭拂過一陣春風,瞬間吹散了所有陰霾。

凡心,頓悟。

從此世上,再也沒有殺手舒青。

(十一)

翠婷在一個黃昏離開了。

陸凡拼盡全力,但鬼散之毒已深入她的肺腑,便是金羅神仙也無能為力。

陸凡心中悶悶,扛著梯子爬上了屋頂,楚舒竟早已等在上面,身邊是兩壇酒。

他們在屋頂上喝了一夜好酒。

陸凡抱著酒罈醉眼朦朧:「俗人,你帶著皎兒逃出淮樓後,為何要把他寄養在伽若寺里,你想讓他做個小和尚不成?」

楚舒眉眼淡淡:「淮樓的人一直在找我,皎兒身上又藏有刀譜,伽若寺的方丈是我爺爺生前摯友,皎兒能跟在他身邊是最好不過。」

他一聲低嘆:「只可惜,是我連累了方丈。」

頭頂上是冷月孤星,楚舒飲了口酒,開始沉聲道來。

他曾經半夜出去,回來一身的灰,陸凡笑說那是墳墓里的骨灰。

其實,那的確是骨灰。

不過不是墳墓里的骨灰,而是他自己的骨灰,是從他身體里打出來的七殺人偶的骨灰。

北渚淮為了控制他,對他下了苗疆七殺蠱,在他身體里就像住了七個傀儡娃娃,分別控制著他的七情六慾,蠱毒發作時靈魂像被生生撕扯一般,痛不欲生。

他在淮樓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服用一次解藥,逃出來後他發作過幾次,最終抱著皎兒昏倒在了伽若寺前。

方丈有個師弟,遁入空門前恰巧是苗疆蠱師,他教了楚舒一種法子,能將七殺蠱一絲絲拔出體外,但其過程錐心刺骨,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楚舒用了三年時間才將七殺人偶全部打了出來,他洗去那些骨灰,徹徹底底地和過去告別了。

每年離開渝水城,他都是去伽若寺探望皎兒。他盼他平安長大,能在佛門凈地安度一生。

但皎兒身上的秘密,終究還是惹來了血雨腥風。

他隱居避世,只想過普通人的日子,但江湖上的風,永遠沒有停息。

他到底,避無可避。

楚舒望了一眼喝得醉醺醺的陸凡,輕聲呢喃道:「這個院子怕是住不成了。」

翠婷的屍體埋在了後山,陪伴她的是弟弟小雪生前用過的東西,姐弟倆的墳墓無碑無字,只有一捧黃土,幾叢荒草。

陸凡說,來年春天,草長鶯飛,她們的墓上必定是一片綠綠蔥蔥,鳥戲蝶舞,那樣的場景一定十分美麗,而她們也將在另一個地方得到新生。

唯一叫人傷感的是,放了學後阿哲扭扭捏捏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先生,小雪還會搬回渝水城嗎?」

陸凡微眯了眼,拍了拍阿哲的腦袋,「會的,小雪有一天會回來的。」

阿哲眼眸一亮,沖陸凡做了個鬼臉,歡天喜地地跑開了。

陸凡看著他活蹦亂跳的背影,彈了彈袖子,望向天邊,打了個噴嚏。

他摸向額頭,喃喃自語,看來有人在想我了。

那個想他的人果然在幾天後出現了。

後山,陸凡站在墓前,涼風吹過,樹枝拂動,颯颯作響。

一個紅影閃過林間,他一抬頭,再遇故人。

美人依舊打著紅傘,依舊坐在樹上,依舊對著他盈盈淺笑。

他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許是山間的風太冷了。

「你和你的朋友果然沒讓我失望。」美人嫵媚一笑,抬手將一個東西拋在陸凡腳下,「這是送給你們的禮物,先生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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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凡看了眼燈籠,挑眉望向美人,美人接著道:

「孟婆老了,最近都力不從心,幾次任務都接連失敗,叫閻羅給她過了一次壽。可憐她長一歲便矮一寸,一張苦瓜似的臉叫我們都嚇一跳。這次取刀譜是閻羅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可惜,她還是失敗了。」

美人眸光流轉,打著傘嘆了口氣,慵懶道:「既然剝不了別人的皮,那就只好剝自己的皮了。」

「這盞燈籠可還稱先生的意?孟婆雖是個醜陋的侏儒,一身皮子倒是雪樣的白嫩,我小心翼翼地拿著刀子,生怕割壞一點,那燈籠就做不漂亮了。」

陸凡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彎下身拾起燈籠,拿著燈籠在手中輕輕一轉,燈心搖曳,散發著點點幽藍的光芒。

他一拱手:「多謝。」

美人莞爾一笑,眸光卻瞬間冷了下來:「先生還沒想起素明影是誰嗎?」

陸凡把玩著燈籠,不置可否。

美人眸中一厲,望著陸凡漫不經心的模樣,又緩了緩厲色,輕聲道:

「我知道先生在擔心什麼,月獄沒了孟婆卻還有閻羅。」

陸凡唇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沒有說話,美人一聲冷哼,陡然拔高聲音:

「但你很快就不必擔心,一切早成定局,先生就拭目以待吧!」

一聲長笑響盪在林間,交融著嫵媚與霸氣,紅衣寬袖一拂,踏風而去,林間影影綽綽,瞬間空無一人。

陸凡站在原地,垂下眼眸,將燈籠輕旋一轉,語帶不焉:「不知俗人今天帶了什麼好菜回來?」

院子裡,漆黑的屋子中沒有點燈,陸凡蹲在一個火盆旁,看著火舌將燈籠一點點吞噬。

噼里啪啦的火光中,人皮的燒焦味與異樣的香味混雜在一起,繚繞出妖艷的輕煙,散發著幽藍的光芒。

陸凡靜靜地看著,火光映著他的臉,清朗的眉眼一片怔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愈來愈多的輕煙中,燈籠好不容易燒完了,陸凡像回過神來一樣,舒了口氣。他站起身出門,從井裡打了水上來,一勺子澆下去,火盆里立刻發出滋滋的聲音,漫空的輕煙瞬間消散。

他掩住口鼻,伸出手從灰燼中拈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顆小小的結晶石,幽藍幽藍的,散發著詭異又迷人的微光。

像個小小的水晶石頭,你也可以叫它,舍利子。

瀾西舍利,西域聖教四寶之一,原來叫孟婆吞到了肚子裡,難怪她能永葆青春,只要一直吸食精血就能維持不老容顏。

那夜她拚死反抗著,叫的是解藥沒有,而不是沒有解藥。

解藥當然有,但孟婆是絕不會給的,因為解藥就是這顆舍利。

是比她命還要金貴的東西。

陸凡把玩著舍利,看著那藍光在指間明滅,不羈一笑。

「俗人,你兒子這回可要占個大便宜了。」

(十二)

天氣一日日變冷,陸凡到街上扯了布,為楚舒和皎兒置辦了兩身衣裳。

飯桌上,皎兒穿著新衣服眉開眼笑,楚舒把衣裳收進了櫃里,自己依舊穿著一身簡約乾淨的舊衣。

他抱著皎兒,望向陸凡開口道:

「年關將至,今年渝水城的煙花我們可能看不到了。」

陸凡抬起頭,緩緩嚼著飯咽進去,道:「已經決定好了?」

楚舒堅定地點了點頭,懷裡的皎兒捧著小碗正吃得歡,一粒白米飯粘到了他鼻子上也沒發現。

陸凡失笑,伸出手拈掉那粒米飯。「好啊,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們。」

楚舒一怔,臉上難得露出了錯愕的表情:「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皎兒也立刻抬頭,水靈靈地望向陸凡,期期艾艾地叫了聲:「師父。」

他身上的鬼符已完全解開,不僅恢復了正常,還拜了陸凡做師父,成天蹭著他巴結討好,奶聲奶氣地誇張道:「師父是天下第一大廚和天下第一神醫!」

狗腿子的模樣叫楚舒看了也覺好笑。

如今皎兒眨著眼睛,波光閃閃地又喚了一聲:「師父。」

陸凡搖著酒杯,狠狠颳了下皎兒的小鼻子:「嬌氣!」

他望向院落,他養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已陸續凋零。

寒冬,真的將至了。

他們曾經說過,要努力地賺錢,買下這個院子,每日喝點小酒,看看月亮,談笑風生,在渝水城安居,度過晚年。

楚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中瞭然,嘆了口氣:「你在這裡住了五年,捨不得離開也是人之常情,他們的目標只是我與皎兒,是沒道理連累你……」

「師父!」皎兒又叫了一聲,不死心地拉著陸凡的袖子,眼淚汪汪。

楚舒舉起酒杯,坦然地目視著陸凡,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與皎兒十日後會離開,此次一別怕是無緣再見。」他深吸了口氣,素來淡漠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將酒杯往陸凡的杯子上輕輕一碰,「珍重。」

陸凡看著楚舒仰頭一飲而盡,搖頭苦笑:「俗人也來這文縐縐的一套了。」

楚舒扣了酒杯,淡淡一笑:「日後說不定我會想念這聲『俗人』,當然……」

「當然我是開玩笑的啦。」

楚舒愣住。

陸凡一攤手哈哈大笑,伸了個懶腰,「我當然得和你們一起走了,你做的飯菜那麼難吃,我怕我的乖徒弟跟著你餓死。」他掐了掐皎兒的臉,皎兒破涕為笑,一張臉淚痕交錯,像花臉貓一樣,好不滑稽。

楚舒一拳打在陸凡肩頭,皺著的眉眼卻不自覺地舒展開來,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湧上一片笑意。

陸凡揉著肩頭抱怨:「真下得了手,我看我們還是越早走越好,省得那個瘋女人又來追著我問素明影是誰,當真要被她煩死了。」

楚舒笑容淡去,冷聲道:「地藏王又來找你了?」

陸凡扒著菜無力點頭。

楚舒一敲桌子,身上寒氣凜冽,如出鞘利劍,「她已借我們之手除去了孟婆,不過一次交易各取所需,早已互不相欠,她還想做什麼?」

陸凡心疼地看著桌子,桌面上隱隱蜿蜒出一道裂縫。

楚舒目不斜視,只對著陸凡肅然道:

「月獄是個比淮樓還要殘酷的地方,那裡的人你最好一個也不要招惹。」

他微微頷首:「我曾聽北渚淮說過,他們那裡的人會到處搜羅資質好的孩子,從很小就開始培養,是以月獄的血液永遠新鮮不斷。」

「每一代被掠來的孩子都要經過角逐廝殺,一群人里只能留下最強大的那一個,其餘人要被灌下啞藥,成為月獄最低等的奴僕。被留下的那個會從小鬼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升為鬼眼、鬼橋、鬼心、無常、護妖……如今孟婆沒了,月獄之中除了閻羅,便是地藏王了。」

「所以,」楚舒湊近陸凡,表情嚴肅:「一定不可小看地藏王,更不要與她有任何牽扯。」

他難得一次說了這麼多話,奈何聽的人卻心不在焉,陸凡低頭扒著飯,哼哼地應著,不知心神飛到哪裡去了。

楚舒搖了搖頭,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酒,一飲而盡。

(十三)

他們準備三天後離開,一切都安排妥當,只等陸凡去學堂辭去先生一職了。

陸凡繼續教了兩天書,盡心盡力。

當最後一天他準備辭行時,見到的卻是老先生和紅毛鸚鵡的屍體。

眾人唏噓不已,感嘆老先生一生正派磊落,老天倒也待他不薄,叫他無病無痛地壽終正寢了。

他走得很安詳,陪伴他多年的鸚鵡也靜靜地躺在他懷裡,隨主人而去。

議論紛紛間,眾人眼前仿佛都浮現出那樣的畫面——

老先生躺在他的長椅上,屋裡燃著暖爐,他一面看著書,一面逗弄著愛鳥,臉上不時露出微笑。看著看著他忽然有些疲倦,合上書,緩緩地閉上了眼,這一閉,眼睛卻再也沒有睜開了。通人性的鳥兒悲傷不已,躺在主人手心,忠心耿耿地一同離去了……

陸凡站在人群里,悵然若失,阿哲拉了拉他的袖子他都沒有反應。

他怔怔地走了過去,倒了杯茶,在老先生身前跪下,圍觀的許多學生一下哭了出來,阿哲低著頭不忍再看。

陸凡俯首三叩,眼中悲愴莫名,身子都不禁顫抖起來。

沒有人看見,方才他跪下時指尖沾了點茶水,不露痕跡地彈向了老先生的脖子後面——

玄機倏然閃現,那根已經通體血紅的銀針,細微得只有他能看見。

不需驗證,他已然知道,那隻紅毛鸚鵡的身上,也必定插著這樣一根針。

一根刻著「影」字的毒針。

老先生的家人趕了過來,人群漸漸散去,陸凡失魂落魄地起身,阿哲趕緊上前攙扶住他,殘留的茶水不經意沾到阿哲的脖頸。

陸凡餘光一掃,眼眸遽緊——

那根銀針已經紅了半截,剩下半截正在慢慢蔓延……

青天白日的,陸凡打了個寒顫,如墜冰窖。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

貪無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到底是那個人執念過深,還是他貪得無厭?

五年的平靜,三年的相伴,有花有月有酒,還有生死與共的朋友,這麼長的一段好日子,已經夠了,不是嗎?

他茫然地望向街頭的一顆枯樹,似乎想尋求一個答案,冷風一陣,吹落了那樹上最後一片葉子。

葉子低低地打著旋,仿佛萬般不甘心,留戀著不願落下,卻依舊被風一吹,無影無蹤。

身不由己,身不由心。

陸凡一個激靈,猛地驚醒,心頭大悸。

他伸了伸手,顫動著,卻到底放了下來,一聲長嘆,絕望地閉上眼眸。

他知道,這一回,他再也走不了了。

回到院裡,楚舒正在收拾衣服,他長相俊俏卻並不在乎穿著打扮,只要簡單幹凈就好。陸凡送給他的新衣裳張揚惹眼,風騷得他根本不敢穿出去,想來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穿出去了。

但他還是帶上了,一雙修長的手將衣裳仔細折好,放進了包袱里。

陸凡就在這時,臉色煞白地進了屋子,一坐下,直勾勾地望向他,有氣無力:

「俗人,明日一早你帶著皎兒先駕馬車離開吧。」

楚舒一驚,脫口而出:「為什麼?」

陸凡苦笑,按了按額頭,聲音低啞。

「學堂的老先生和紅毛死了,好歹同僚一場,我怎麼也當送他一程,等拜祭完了他,我就去追你們,你們且在前方落腳等我便是。」

楚舒沉默不語,上前拍了拍陸凡的肩頭,轉身離開,替他關上了房門。

一夜無夢。

第二天,在清晨的薄霧裡,陸凡目送著那輛馬車遠去。

早上的風還帶著蕭瑟的涼意,但他卻長舒了一口氣。

珍重。

陸凡唇角微揚,彈了彈衣袖,大笑著轉身,一邊念著詩一邊回到了院裡。

「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滎陽鄭,有慕歌家世,乞食風情……」

風中高高飄蕩著他清朗的聲音,瀟洒不羈,張狂得如野馬脫韁,如烈酒灌喉——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這樣恣意地念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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