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同於其他地方的金碧輝煌,書房倒是別有一番風韻雅致。
屋中央的熏籠里炭火正旺,碧色琉璃瓶內插著一枝紅梅,滿室生香。
入眼的是一張巨長的桌案。
左邊堆滿奏摺,右邊則放著一本書,正是《水金元帖》。
我等不及就坐下去,正準備翻看起來時,就看到盛瀾庭在我身旁坐下。
我愣了愣。
他卻反而笑著問我:「王妃不是要看書嗎?」
說罷,再也不理我,開始批閱起奏摺來。
說也奇怪,往常我看書時,總能兩耳不聞窗外事。
但此刻,我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
就連心心念念的字帖都吸引不了我的興趣。
甚至總會無意識地用餘光去看他。
我這是怎麼了?
不過不得不說,盛瀾庭認真時的樣子,很難讓人移開目光。
往日冷峻的面容里寫滿了嚴肅與安靜。
有時見他凝眉思索,似是遇上了難題,我竟也跟著皺起眉來。
突然他撇過頭來,四目相對,尷尬極了。
他勾唇:「王妃這是在偷偷看我?怎麼,喜歡上夫君了?」
啊啊啊啊啊!
我崩潰了!
怎麼又多了個神他娘的夫君!
我同他商量:「咱可以不提王妃和夫君不?咱倆都是男人啊!」
他微一沉吟,眨了眨眼:
「可以,那我就喚你子昭,你叫我哥哥,如何?」
子昭是我的字,他喚不是不可以。
至於哥哥——
我也有幾個交好世友,平常也會稱兄道弟,但若是叫盛瀾庭哥哥。
卻羞於啟齒。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我支支吾吾:「對了,你到底……為何要……娶我?」
他朝我湊過來,在堪堪離我幾寸時停下。
目光里的柔情似要將我融化了。
「子昭,因為吾心悅於你。」
這話太過震驚,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心臟更是跳得飛快。
他笑了笑,然後轉了話題,將眼前一堆捲軸推給我:
「子昭若是無事,就幫我謄抄文書吧,子昭的字聞名京都,也讓我見識一下!」
我正欲拒絕,畢竟我一介庶民,不得參政。
他卻說:「你如今已是攝政王府的人,理應學起來,何況你的志向不就是考取功名嗎?」
我再次愣了。
他似乎總能知道我的想法。
是,我一心想要入仕為官,不單是因為喜好讀書,更是想從侍郎府里搬出去。
我恨沈家,恨他們害死姨娘,恨他們苛責虐待我和小妹。
只有功成名就,我才能帶著小妹逃離。
才能渡她苦厄,護她一世無憂。
於是我答應謄抄文書。
不知怎麼,我看盛瀾庭也順眼了起來。
我還隱隱發覺,他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落在我身上。
時間久了,我竟也習慣了。
當他不看我時,我甚至隱隱期待。
我震驚於自己的轉變。
正怔愣之際,他忽地握住我的手,凝視我的眼:
「子昭,後日歸寧省親,哥哥自會為你做主,以後無人會欺負你了。」
這一刻,我再次心跳如鼓。
再一次忘記將手抽走。
6
沈府門前,我和盛瀾庭從馬車上下來,就看到父親恭敬等候著。
他一臉諂媚:「下官拜見王爺,您能……」
然而盛瀾庭根本不聽,徑直從他身旁走過,看都不看一眼。
他那張臉難看極了。
我心下痛快。
前廳里,盛瀾庭坐在主座,父親剛想拉我打探消息,就被他搶過話:
「子昭和妹妹好久不見了,定有話要說,快去吧。」
我內心尤為感激。
父親還想說些什麼,盛瀾庭一個眼色,他便不敢動作了。
西小院,小妹緊緊抱著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同她聊了許久,才撫慰好她,眼看時辰不早,方才不舍離開。
走到前廳門口時,聽到裡面正在說話。
「沈從序,你之前欲將子昭送給王進一事,本王可以不追究,但你若想再利用子昭,本王現在就能殺了你,聽明白了嗎?」
「是是是,下官再也不敢了。」
「子昭的妹妹,本王也會接走。至於子昭的娘……」
魏瀾庭的聲音頓了頓。
「沈夫人,子昭的娘是你害死,所謂一命抵一命,本王念你年紀大了,就拉到外麵杖責三十吧!」
嫡母大喊:「王爺饒命啊,我知道錯了,求您饒命啊!」
然而她還是被拉出去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沈府。
魏瀾庭又道:「子昭年幼時曾被推入冰湖中,險些沒了一雙腿。沈思闞,就讓你的一雙腿給你弟弟賠罪吧?」
只聽「撲通」一聲。
父親求情:「王爺,下官求您了,思闞是我們沈家的嫡子,若是沒了腿,以後還如何見人啊!」
盛瀾庭大怒:「怎麼?你是想見人還是想要命呢?」
父親終是伏拜下去:「下官明白了。」
我一直聽著,內心既失望又感動。
原來父親將我撫養長大,只是為了把我送給旁人。
那個王進是禮部尚書,府中男女姬妾眾多,無一不被他折磨致死。
父親為了討好他,竟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而盛瀾庭之所以會娶我,就是為了讓我逃脫劫難。
是他拯救了我的一生。
也是他為我做主,一一替我報仇。
我只覺得眼睛脹脹的,明明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眼淚還是止不住。
是我誤會他了。
當盛瀾庭出來時,恰好看到熱淚盈眶的我。
他笑了,替我把眼淚揩去。
而後拉著我的手:「走吧,咱們回家。」
7
回去路上,我正欲對他表示感激,馬車忽地停下,隨即打鬥聲傳來。
「王爺不好了,有刺客!」
我哪見過這陣仗,驚嚇不已。
盛瀾庭握住我手,一臉堅定:「別怕,有我在。」
馬車頂很快被掀開,王府隨從正和蒙面刺客陷入激戰。
就在這時,一支支利箭從天而降。
盛瀾庭立刻擋在我身前,拔出長劍抵禦,但箭太多了,根本無暇顧及。
沒多久,他的肩上、腿上就被利箭刺入。
衣袍都被染成鮮紅。
可他咬牙強撐著不倒下,雙眼猩紅,死死將我護住。
「子昭,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眼眶再次紅了。
這個傻子。
好在刺客全被殺死,他們倒地的瞬間,盛瀾庭再也支撐不住,栽頭倒了下去。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王府內,當太醫趕來時,盛瀾庭已深陷昏迷。
一盆盆血水不斷往外端,讓人著實揪心。
我就在門外等著,心上猶如萬千猛獸在撕咬啃噬,痛得我難以呼吸。
我不想他死。
我要他好好活著。
太醫出來了,長嘆一聲:
「稟王妃,王爺身上的箭刃塗有劇毒,毒氣已入肺腑,我雖用藥暫時控制住了,但是否能挺過此劫還是要看王爺的造化。」
「若是他能挺過去,一切就有希望。」
我推開門,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
床上的盛瀾庭臉色慘白,氣息微弱,哪裡還有之前意氣風發的模樣?
我突然很後悔,沒有好好對他說聲感謝。
更沒有對他好一些。
王管家將熬好的藥端進來,我執意要親自喂他。
只是一勺一勺往他嘴裡送,全都流了出來,根本咽不下去。
於是我打定主意,含了一口藥後,直接送入他嘴中。
一口接一口,直到藥全都被喝完。
我望著他,喃喃開口:「盛瀾庭,只要你醒來,我就好好做你的王妃。」
8
半個月過去,盛瀾庭仍沒有醒來。
我每日都給他喂藥敷藥、換衣擦身。
從前我覺得身為男子羞於做這些,可現在,事無巨細,樂此不疲。
京城內早已流言紛紛。
大多是說攝政王受傷嚴峻,恐怕命不久矣。
只怕朝堂的局勢要變了。
很多官員耐不住性子來打探消息,皆被我攔在門外。
對外一律堅稱,攝政王身體無恙,只需靜養便是。
但我想不到,皇上會親自過來。
他如今才十七歲,眼中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稚,目光溫和、澄澈明亮。
他看到我,眸子陡然一亮,而後才笑道:「皇嬸好。」
不知為何,這一次。
我竟覺得,皇嬸還是蠻好聽的。
他溫笑:「皇嬸當真是面如冠玉、芝蘭玉樹,皇叔好福氣啊!」
頓了頓,他神色又轉而悲傷:
「對了,皇叔如何了,朕想去看看?」
我將他帶過去,但到底是皇帝,我只在門外等著。
沒多久,他就出來了,眼睛紅紅的。
想必是哭過。
他哽咽著同我叮囑道:
「皇叔若是醒了,皇嬸一定要及時通知朕,朕這些時日一直在為皇叔祈福,只願他能熬過來。」
「若是……朕定會親自守孝,以慰亡魂。」
我瞧著他離去的背影,唇角流出一絲冷意來。
9
又是十多天過去,就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王妃還是早些準備吧,王爺只怕是醒不過來了……」
可我不信,盛瀾庭怎麼可能會死?
我大怒:「簡直是胡言亂語!你若救不回來,我就讓你全家陪葬!」
這一個月來,我已掌管整個王府,鐵血手腕,早已不再是從前的雲瑄公子。
他害怕至極,這才戰戰兢兢地去重新開藥。
但他剛離開,我便再也站不住。
我告訴自己,盛瀾庭一定會醒過來的。
當晚,我照舊親自以口喂藥,喂完後,又給盛瀾庭掖好被角。
正欲離開時,突然看見他的手微微動了。
我一顆心都快顫起來。
唯恐眼花,緊緊盯著他的手。
果然,他的手開始大幅度動作,嘴裡還一直呢喃著:「子昭,子昭。」
直到他睜開眼睛。
我的淚再也止不住,激動地朝他撲過去。
他隨即劇烈咳起來:
「你快把我壓死了!」
我連忙起身,他卻摟住我不放,嬉皮笑臉:
「一個大男人還哭哭啼啼,子昭當真是可愛!」
「你——」
氣得我起身不理他。
怎料他又手捂住傷口,一個勁喊疼,我急忙查看他傷勢。
他一把抱住我,鄭重道:「子昭,謝謝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我心知他是裝的,卻沒推開他。
只悶悶地道:「我可沒救你,畢竟就算這次不死,下一次你還是要見閻王!」
他手一僵:
「你全都知道了?」
我不給他好臉色:
「所以你要瞞著我到什麼時候?」
「真當自己是百毒不侵嗎?又是被下蠱,又是中毒的!」
他神色有些愧疚。
意識到他重傷初愈,我忙轉換語氣,柔聲道:
「所以這些都是先帝乾的?可你們不是兄友弟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