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關於他和先帝的舊事,我曾聽過一些。
先帝是先太后所出,出生就是嫡長子。
盛瀾庭是棄妃所生,過得還不如下人。
是先帝一直幫助他,央求先太后將他養在身邊。
兩人一同長大,情比金堅。
先帝登基後,更是封盛瀾庭為齊王,身份貴重。
直到先帝病逝,臨危託孤。
他將新帝撫養長大,嘔心瀝血,也算是一段佳話。
盛瀾庭淡笑,語氣竟莫名悲戚:
「身在皇室,勾心鬥角是最尋常的,是我一直沒明白罷了。」
「其實哪怕他不說,我也會盡心輔佐陛下,直至長大。可惜啊,他不信我。」
「我中的是子母蠱,我的是子蠱,陛下的是母蠱。子蠱與母蠱性命相連,一旦母蠱死,子蠱也會爆裂而亡;但若子蠱死,母蠱則會相安無事。」
「他還怕我囚禁陛下,又在我酒杯里下了噬心散,讓我每月月底忍受蝕骨灼心之痛。只有陛下有解藥,而我要一直到十五年後,才會肝腸寸斷地死去。」
「其實只剩五年了,可陛下還是等不及了。他怕我娶妻生子,威脅到他,可我為了寬他心,娶男人為妃,想讓他打消疑慮,他卻還是不信我,現在就想讓我死。」
「或許身為帝王,就永遠不會相信任何人吧!」
我不知作何感受,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他真的太苦了,最敬重的兄長對他下毒,對他毫無信任。
就連親自養大的皇帝,都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兩個都是他的至親,兩個也都要他的性命。
世間最痛苦絕望的也不過如此吧。
於是我主動抱住他:
「無礙,你還有我,我會同你一起想辦法。」
他忽地「噗嗤」一聲笑了:
「子昭不是不願做王妃嗎?我若死了,你可就自由了。」
我真氣得想罵他。
但忍住了。
只是笑著說:「好啊,那我順便幫你把那些畫燒給你唄!」
他猛地一愣,耳根子迅速紅了:
「你……你都看到了?」
11
那是我偶然在書房發現的。
推開書櫃,竟出現一個密室。
裡面掛的全是畫像,無一例外,全部是我。
有摺扇輕搖的,有執筆潑墨的,還有撫琴對弈的。
都是盛瀾庭所畫。
有些早已泛黃。
每張都附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只愣愣地看著,整顆心都在不斷顫抖。
原來,他竟對我執著如此。
這時王管家進來了,嘆了口氣:
「王妃既然發現了,老奴也就如實相告了。」
「王爺從小就和別人不同,年少時不敢讓人知曉,只怕別人恥笑他。他本想就這樣孤獨一生,直到看見您。」
「他將這份喜歡藏在心裡,從不敢表現出來,誰知皇上疑心王爺會不忠,王爺這才迫不得已娶了您,好讓皇上放心。」
「其實這些年,王爺一直在您身邊。您賣出去的所有字畫,都被王爺高價買下。沈侍郎要將您送給王尚書,也是王爺早就探知的消息。」
「王爺是出於私心,但也是不想看到您落入魔爪,他知道您在沈府過得不易,就想著將您接到身邊,保護您,哪怕他之後不在了,您也是王府的人。」
他靜靜說著,我的眼睛卻越發酸澀。
胸腔內更有熱流在不斷洶湧。
我從未想過,原來真的有人喜歡我,還喜歡了這麼多年。
我這一生,擁有的東西很少。
可這一次,我卻覺得擁有了全世界。
我從小經歷世事無常,姨娘早逝,父親不愛,飽受冷暖。
那些人只知雲瑄公子才華橫溢,卻從不知他的孤獨與辛酸。
只有盛瀾庭,默默看著我,一步步守護著我。
我從未品嘗過情愛,只以為男女之間的喜歡才算入骨。
此刻,我卻發現。
我的心正控制不住地為一個男人而跳動。
情這一字,一旦生根,便無法根除。
而我知道,我心裡的那顆種子,已在破土而出。
12
我深深凝視著他,一字一句:
「盛瀾庭,老子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做你的王妃,所以你不許死,聽明白了嗎?」
他唇角含笑,乖巧地點頭:「我都聽子昭的。」
我又極嚴肅地問他:
「那你打算如何?皇上一心想要殺你,你還打算坐以待斃嗎?」
「如今你醒來,定是瞞不住他的,只怕下一波暗殺還會來。」
「我明白你忠君,不想奪位,可現在你若遲疑,死的就是你,容不得你選擇。」
他陷入沉默,良久無力地將頭埋在我頸間。
他在猶豫。
我也不想逼他,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皇上自年幼起就用解藥控制著他。
我無法想像,一個七歲的孩子,竟已在內心潛伏著殺人的種子。
何況長大後,他愈發對權力渴望。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安睡?
而在這一個月里,我早已把盛瀾庭看得透徹。
外人只看到他雷厲風行,掌控朝堂,實則是在為皇上鋪路。
我看過他批改的奏摺,但凡皇上不明白的,他都有悉心註解。
王管家也同我講述過,他這些年來撫育皇帝的艱辛。
哪怕性命被捏在皇帝手中,他也從不背叛。
那些謠傳從不得真。
自始至終,他都不曾覬覦過皇位。
但一番誠意終被辜負。
我替他不值。
他明明善良、正直、感恩、忠君。
他不該被如此對待。
他幫我為姨娘報仇,我也該為他出謀劃策。
「你放心,我會助你登基,我會做你的軍師!」
「至於解藥,我也會讓人去尋找,天下之大,一定有辦法能解開你的毒!」
「盛瀾庭,我不允許你死!」
他一直沒有開口,過了許久,才下定決心:
「好!以後我只有你了!」
13
果然,盛瀾庭醒來的消息傳到了皇帝耳中。
暗殺一茬接一茬。
不過我早有準備,王府的布防滴水不漏,刺客有去無回。
適逢春闈,我又參加了科考,輕輕鬆鬆蟾宮折桂。
殿試上,皇上親自在我的試卷上寫下「一甲第一名」。
又將我單獨留下。
他朝我走過來,眉宇間蘊有鋒利的光芒:
「雲瑄,你的文章文辭精妙,針砭時弊一針見血,你當真是難得的大才!」
這一次,他喚的是我的名字。
他又將唇貼在我耳畔,動作曖昧:
「雲瑄,你跟朕,好不好?他能給的——」
「朕也可以!」
我忙後退一步,端的是身姿如松,神色平淡:
「微臣謝陛下厚愛,定會對朝廷一片忠心。」
他盯著我,努力壓制滿腔怒氣:
「你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朕要你忠於朕!朕會讓你做首輔,讓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沒有說話。
他勃然大怒,徹底裝不下去:
「他活不了多久了,難道你要陪他一起死嗎?」
我斂眉低目,答得平靜:「微臣已有家室,自是跟家人共進退。」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朕給你時間考慮!你一定會後悔的!」
14
我做了六品翰林院修撰。
因是新科狀元,又是攝政王府的人,地位扶搖直上,炙手可熱。
盛瀾庭又教得好,我很快就將權術融會貫通。
眾多官員巴結示好,我都來者不拒。
其實朝堂的氣氛早已微妙,但到底皇帝根基淺薄,根本眾寡懸殊。
直到皇帝拉攏了先太后的母族。
謝氏是百年世家貴族,在吳越之地很有勢力。
他娶了謝氏嫡女,封其為皇后,又封了謝父為太師,抬升了謝氏不少小輩。
朝中如今涇渭分明。
針鋒相對。
15
那日,我剛從翰林院出來,就有人送來一封信,讓我去聚豐樓。
我不疑有他,以為又是來巴結我的人。
進了雅間,才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
梨花帶雨,明婉動人。
望見我,直接撲到我懷中。
「雲瑄哥哥,我以為再也不能和你相見了!」
我沒想到會是宋鈺柔。
她和我自小相識,只是我將她當作妹妹,從未有過私情。
她和小妹一樣,在家中艱難,受人欺凌。
我曾答應助她脫離苦海,怎知她爹瞧不上我庶子的身份,毅然將她嫁給了臨安王府的世子做妾。
之後我們就從未見過面了。
此刻,我本能地推開她。
她眉目一蹙:「雲瑄哥哥,是我啊,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還未解釋,她又極盡懇求:
「雲瑄哥哥,我不想再待在那裡了,世子根本不把我當人,每日對我非打即罵,我身上遍體鱗傷,雲瑄哥哥,我想同你在一起。」
「只要你幫皇上做事,他便會為我們賜婚,你從前不是說要保護我的嗎?」
她邊說邊往我身上靠,甚至撕扯自己的衣裳。
眼看她的肩膀都要露出來了,我急忙背過身去:
「阿柔,我已有家室,請你不要這樣。」
「你放心,我會幫你從臨安王府逃出來,你相信我!」
她似是不敢置信,語氣也變得凌厲:
「你不想同我在一起嗎?雲瑄哥哥,你難道真要跟個男人過一輩子嗎?你對得起你娘嗎?你難道想讓沈家斷後?」
聽到這裡,我立刻心知肚明。
不想再同她糾纏下去。
「今日是誰讓你來的?臨安王世子嗎?他這麼快就成了皇上的人?」
「你告訴他,讓自己的女人去求其他男人,他還真是窩囊!」
她裝不下去了:
「你不許說他!沈雲瑄,你可真讓人噁心!竟然甘心被男人壓,我真後悔今日來過!」
她摔門出去,同時撕壞衣裳。
正準備誣陷我對她不軌時,她就被一伙人架住,嘴也被堵住了。
竟是盛瀾庭。
我既感激又想笑。
這個人,還真是可愛。
「你怎麼在這裡?莫非是偷聽?不信我啊?」
他耳根子紅了,卻還在辯解:「我這不是怕臨安王府對付你,所以才及時趕來嗎?」
我故意用小指去勾勾他的手:
「現在放心了嗎?」
他一把握住不放,笑嘻嘻道:「子昭,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