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崔玨沒動靜,他應該睡著了。
我忍了大半夜,悄悄爬起身,準備從他身上跨過去,誰知黑暗裡傳來崔玨低沉的嗓音:「你要做什麼?」
我只好老實回答:「撒尿。」
他沉默片刻,默默讓開位置。
之後幾日,我都和崔玨混在一起。
他走到哪兒,就像偶像一樣被人圍觀,連帶著我也像猴兒一樣被圍觀。
於是我有了標籤——崔玨那個放浪形骸的朋友。
崔玨的朋友都是些高門貴族,即便門閥低的書生,也都舉止規矩,見面必稱「某兄」,再拱手行禮,一絲不茍。
我覺得太累了,不想這麼做,喜提放浪形骸之名。
爺爺教訓我:「我們想這麼做都沒資格,你要做啊,你不做,怎麼顯得與不識字不識禮的人不同?」
我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有無禮儀,在內而不在外。」
爺爺笑罵:「把你這副機靈勁兒放到讀書上,早考中狀元了!」
早前崔雍回京後,給我和程越作了保。
我們兩個商人子孫,終於可以參加科舉。以崔雍的身份,即便不中,我們身為他的弟子也可以進行薦舉,直接做個小吏。
我考縣試,胡亂寫了幾筆睡大覺,理所當然沒中。
程越考中了。
小小年紀考上童生,一舉成名,後又中鄉試,大出風頭。
從此,長鳴縣的神童變成了程越,我成為小時候得意長大不行的傷仲永。
我不介意。
來到這個世界,我只想隨心所欲地生活。
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承擔任何責任。
我只想隨心所欲地活。
10
堂兄程越考中後,伯父一家終於揚眉吐氣,得到爺爺的尊重。
爺爺不再偏心不成器的爹爹,用力培養程越,這幾年不停花重金為他拉關係,帶他出行見貴人,就連太子,也帶著去過一次。
眾人皆知程家有個神童程越,提起程二郎程毅,都搖頭。
爹爹很不服氣。
我罵他:「你個老不羞,天天不幹活就可以吃香喝辣,還不好嗎?不知道要得越多,劫難越大?伯父他們要名,你就給唄!真鬧翻了,看他們養不養你!」
爹急道:「萬一以後爺爺不把財產留給我們父子,那就完了啊。」
我罵他:「你個豬腦子,我是崔雍的弟子,又是兄弟,都是一條船上的,撕不破臉。程越要做官,他是商人之子,必定更珍惜自己名聲,怎能幹獨吞財產之事?人家謀的是官,是光宗耀祖,誰求你的金銀財寶了?」
爹被勸高興了,不再作妖,一家人變得格外和諧。
偶爾伯父伯母炫耀,我們都真誠誇獎,他們開心,我們也開心。
如今搬到京城,伯父忙著帶程越出去尋關係,見世面。
我沒事做,天天吊兒郎當地閒逛。
我想找崔玨玩,但崔玨和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
他很忙,他在準備考試。
某日,他忽然來尋我,帶我出去。
我問:「去哪兒?」
他沒說話。
到了才知是一處書屋。
「你帶我到書屋幹什麼?」我問。
「買書。」他淡淡地說。
「買書?」
「對,明兒起,你和我一道去白鹿書院。」
「什麼?我才不要去書院。」
書院裡管得特別嚴,我也不喜歡學四書五經。
崔玨皺眉:「程毅,你都多大了,還要這樣渾渾噩噩過日子?時日寶貴,你儘早收斂一些,好好讀書。」
我扭頭就跑,他迅速抓住我的後領。
崔玨看起來文質彬彬,力氣居然奇大。
我想起崔雍當初帶我去看流民,似會使劍,難不成崔玨也練了武?
但練武又如何?
看我黑虎掏心!
我迅速轉過身,抱住崔玨的腰,使勁撓他胳肢窩。
崔玨的胳肢窩很容易痒痒,一撓就會笑。
「程毅!你個混帳!」他一邊笑一邊罵,「早晚有一天,我會收了你!」
我繼續撓他痒痒。
他一邊笑一邊飆淚一邊罵,終於反剪我的雙手,將我壓在地上。
他:「還鬧不鬧?」
我:「鬧!鬧你個天翻地覆!」
他忍無可忍,憤恨無比地抬手打我屁股:「還鬧不鬧?」
啪啪啪。
有點疼。
我覺得挺丟臉,都十多歲的人了還被打屁股,齜牙咧嘴地掙扎:「屁股都被你打腫了!放開我!」
他壓住我不放。
在我們拉扯間,一群小姐走進書屋,看到我們衣衫不整壓在一塊兒的模樣。
「……」
崔玨連忙放開我。
我老臉一紅,趕緊起身,沖幾位小姐招手:「我們剛剛鬧著玩兒呢!」
小姐們驚訝:「沒想到崔公子也會和人打鬧?」
崔玨拱拱手,咬牙低聲罵我:「都怪你。」
我聳肩。
小姐們轉頭叫來老闆:「春日來先生的書到了沒?」
老闆說:「到了到了!」
幾個小姐高興得不行。
「春日來?」崔玨臉色突變,「你也在賣春日來的書?」
老闆賠笑不敢說話。
「讀書是件神聖的事,你們把春日來的書和聖賢的書放在一起,就是侮辱聖賢!」崔玨生氣地說。
老闆打了個哈哈帶著小姐們去選書了。
我走到崔玨身邊:「你很討厭春日來?」
崔玨握拳:「當然,這傢伙寫些艷情書籍就罷了,還把我的名字寫進去!若要我抓到是誰,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縮了縮脖子。
鬧了半天,崔玨給我買了一堆書,讓我滾回去準備,明天來接我上學。
我回到家的書房裡,翻開書稿發愁。
春日來就是我,我就是春日來。
爺爺不讓我接手商鋪,我開始寫小說賣錢,一開始沒想如何,沒想到大受歡迎。
現代的男頻小說肯定不敢寫,被查到要被定造反之罪,就只能寫寫風花雪月。
我好歹經受過現代的偶像劇洗禮,寫出來的東西雖然爛,但在古代已經算很超前。
為了打響名氣,我借用了崔玨的名頭,杜撰了一本言情小說。
即便以後崔玨查出是我,看在同窗朋友的面子上,他也不會真砍了我。
後來我的名聲真打響了,賺得盆滿缽滿。
11
我被崔玨壓著上學。
我對古代的京城很感興趣,這段時間一直在京城裡遊玩。
崔玨帶我到處見人,但大多人對我痛不癢,畢竟我只是個商人之子,他們只是看在崔玨的面子上敷衍罷了。
我不介意。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但令人意外的是,因為我會斗蛐蛐、玩鳥、下棋、看戲,居然得同樣愛好的一幫紈絝子弟賞識,其中就有翊王。
他作為聖人弟弟,胸無大志,整天吃喝玩樂。
我擅長吃喝玩樂,自然得他的喜歡。
聽說我和翊王混在一起,崔玨極不高興:「你不知道他好男色嗎?你長這樣,懂不懂得避嫌?」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吃驚道:「……啊?有人看得上我?」
崔玨氣得扭頭就走。
其實我也並不太喜歡和貴族子弟鬼混,但翊王發請帖,我總不能推了。
我去赴宴。
奢靡的宴會上,翊王叫來幾個男人陪客,喝多了,竟然當場辦事!
我看得目瞪口呆。
事後,翊王將我招到身邊親切問候,手居然放在我的大腿上。
我嚇了一跳,絞盡腦汁想走。
「崔公子來了。」有人喊道。
崔玨從門外大步走進來,一張臉黑沉沉的。
他朝翊王行完禮,指著我道:「殿下,他是我的人,還望殿下放過。」
翊王吃了一驚:「原來崔公子也是同道中人。」
崔玨沒答。
我問:「翊王殿下和崔公子是朋友?」
翊王殿下說:「當然是了。」
我厚著臉皮站到崔玨身邊:「朋友妻不可欺,殿下,我可以跟崔公子走了嗎?」
崔玨瞪我一眼。
翊王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我:「你這不要臉的勁兒,真討人喜歡,若你不是崔玨的人,我今天就辦了你。」
我汗毛倒豎。
「走吧!」崔玨皺眉。
我趕緊溜到他身邊,被他帶出王府。
崔玨靜靜地往前走,一言不發。
我蔫頭蔫腦地跟在他後面,不敢放屁。
「我說過什麼?」半晌,他忽然扭頭,冷冷道,「讓你不要和翊王鬼混,他好男色!」
我縮了縮脖子:「我又不知道他真會看上我……」
我在長鳴縣橫著走,聽過男人喜歡男人,但沒想到自己初到京城就被人看上。
「以後注意點兒。」
「知道了,知道了。」
我摸著自己的臉,陶醉地嘆氣:「都怪我長得太俊……」
崔玨氣得甩袖離開。
翊王嚇到了我,為屁股著想,我閉門在家,問就是在讀書,實際在寫小說。
其間一直很平靜。
兩個月後,我的身份被崔玨發現。
當然,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我們關係很好,他在我的房間裡進出自由。
那日我出去了,丫鬟將他放進屋等我。
然後他就看到我還沒寫完的手稿。
等我回來,看到他陰沉的臉,以及放在書桌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書稿,立即明白事情敗露。
此情景早就在我腦海里演練過無數次,我當下撲通跪倒在地,抱住他的大腿哭號:「我都是被迫的哇!」
崔玨咬牙切齒地指著我,手指顫抖:「春日來居然是你!程毅啊程毅,你……你就是欠收拾!」
「打我吧,罵我吧。」我嗷嗷哭。
「你……」
崔玨揚起的手放下又舉起,放下又舉起,好一會兒,一甩袖,氣沖沖地離開房間。
我得意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沖他的背影扮鬼臉——你能拿我如何?
說白了,我就仗著他不會拿我如何,才敢肆無忌憚地將他寫進我的小說。
崔玨一連幾天都沒理我。
我知道他還在生氣,也不湊過去膈應他。
除了暗地裡寫點兒艷情小說掙錢,我平時極其低調,不再像以前那般鬥雞走狗,老老實實地去白鹿書院念書。
我深知,京城天子腳下,太多王宮貴族,若不小心惹了他們,一個皇商算什麼?
我極力避免,依舊還是出了錯。
那日學院休沐,我和崔玨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走著。
我知道崔玨已經不那麼生氣了,便厚著臉皮圍著他討好。
貴公子一臉清冷高貴,不管我說什麼都嗤之以鼻,不肯搭理我。旁邊的人本就不喜歡我低微的身份,如今見崔玨和我關係不和,便說了些嘲笑的話。
崔玨立即怒道:「你們有什麼資格嘲笑他?商人之子又如何?若論出身,在座各位祖上往上數,也有卑微的時候。
聖賢書里講究禮儀,你們的聖賢書是讀到狗肚子去了嗎?」
說罷拉著我趕緊下山,耳提面命道:「你跟我好好讀書,不求你金榜題名,至少得考個進士。我之前給爹說過,讓他舉薦你做官。他說你學得不好,名聲不足,即便少有才名,他也不會舉薦你。我爹最近在考慮向陛下進諫取消薦官之事,他不可能舉薦別人……」
「取消薦官?」我驚訝。
崔玨沉著臉點頭。
我倒吸一口涼氣:「那不得捅馬蜂窩?」
「你知道我爹的脾氣,再難,只要正確的事,他都會做。如今的薦官早就失去初心,淪為權貴金錢交易之物。爹的意思是,薦考不薦官。」
「薦考不薦官……薦考不薦官……」我大笑道,「好!好!好!」
崔玨瞪我一眼:「好個屁,我爹已經不可能舉薦你,你現在唯一的路只有科舉,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嘴裡叼了根草,無所謂地掏掏耳朵,「哎哎哎,我們高雅的崔公子,剛才居然說好個屁……」
「還不都是你,次次都是你,沒見你之前我絕不這樣……你以後好好跟我讀書,別再放浪形骸……」
這小古板,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又開始嘮嘮叨叨。
無趣得緊。
我趕緊往前跑了。
跑了沒兩步,前面出現打鬥聲。
12
我跑過去一看,被圍毆的居然是堂兄程越!
而圍毆的幾個人,都非富即貴。
我心裡咯噔一聲,程越怎麼惹上了這夥人?
倘若插手,我可能也要捲入其中。但又一想,我們又沒分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總歸逃不掉。
便趕緊上前阻攔。
「別打架啊,大家有話好好說……」
幾人看我一眼,罵道:「滾!」
我護住堂兄,幾個人乾脆連我也打。
「住手!」崔玨趕過來。
在崔玨的調解下,幾人恨恨看了我們一眼,轉身離開了。
「怎麼回事?」我問程越。
程越懊惱道:「他們幾個老是看不起我,發生了點口角,他們罵我是商人之子,我一時氣急,罵他們是叛臣之後……」
我倒吸一口涼氣。
剛才那幾個人來頭並不小,祖上是投靠新朝的臣子,也是被鄙視的地方。
他們非常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
崔玨將我們送回家。
到了家裡,爺爺罵程越:「你平時寡言少語,我還當你穩重,卻不想惹出這種事!不如學學你弟弟,看著風流不羈,實際上謹小慎微。」
堂兄垂頭喪氣。
我道:「爺爺,先別罵了,我們被人看不起不是一天兩天,這京城遍地權貴,惹不起啊,不如我們回長鳴縣如何?」
爺爺不肯:「毅兒啊,你來京城感受低人一等的滋味,就該明白,爺爺我為什麼一定要讓你們科舉做官。」
我嘆了口氣:「爺爺,你可明白。崔夫子出身大族崔氏,平時清正嚴明,尚且在朝堂起起落落,若不是太子殿下復起,他可能一輩子也只能做我們家的西席先生。我們家祖上無官,朝廷亦無黨朋,一旦踏錯,全族皆危啊。」
爺爺沉默良久:「那就一輩子做被人拿捏的商人嗎?毅兒,我們不往前沖,後人會怎麼想?就像你剛才所說,倘若我們先祖有人在朝為官,我們也不會如此艱難。」
我道:「爺爺,我們在長鳴縣這麼多年,不說一手遮天,但絕無他人可惹。安居一隅,繁衍生息,順其自然即可,沒必要現在冒險。若有不對,我們可退往南方,那邊商人地位高些,若留在京城,怕會橫生枝節。」
爺爺:「富貴險中求,毅兒,男子漢大丈夫,當要入朝拜相,光宗耀祖,庇蔭後代。」
我知他心意已決,不再勸解。
新朝的罪,動不動就連坐三族,連坐九族。除了嫁出去的女兒,全都要被追究。
爺爺是當家人,他做了決定,我們只能用力和他一起走。
最後,爺爺帶著厚禮,和程越一道登門道歉。
原本以為此事了了。
那日,我約崔玨去郊外踏青,程越感激我仗義,將他新做的馬車送給我。
那馬車參照了京城貴公子出行的派頭,華麗非凡,叫人一見就喜歡。
我見他誠懇,便收了他的禮。
我邀上崔玨一起駕車去回龜寺,路上山清水秀,風景宜人。
小古板冷著個臉,不怎麼說話。
路過一條崎嶇山路,忽然,馬車顛簸幾下,輪子居然脫落,車身翻向懸崖!
車夫見勢不妙,直接跳車。
我和崔玨在車內還沒爬出來,車已經翻入懸崖。
崔玨大吼:「拉住我!」
我下意識拉住他的衣服,崔玨在車沒有翻下來之前,已經爬出半個身子,只見他用力掙脫,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棵樹。
我在他後面抓住他的衣服,掛在半空。
謝天謝地,車子寬大,前方的車門也很大,我們才有機會爬出來。若是小馬車,恐怕身子就卡在車門邊了。
馬車摔到底下,發出轟隆的聲響。
我拉著崔玨的衣擺,在空中晃來晃去。
好一會兒,我才從眩暈中回過神,說:「這就叫飄飄欲仙吧?」
崔玨罵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笑著說:「壽數有天定,咱們死裡逃生,肯定能活下去。」
崔玨愣了一下,笑罵一句:「趕緊爬邊上去。」
我差不多已經平靜下來,經過努力,我們兩人爬上了樹枝,坐在樹幹上喘氣。
遠方太陽升起,山川雲霧繚繞。
我大笑著說:「崔玨,你看,也不全然是壞事。我們處於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獨占這份美景,說不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呢!」
我靜靜望著景色許久,忽然,我注意到崔玨沒有看前方,而是一直在盯著我。
我扭過頭:「你盯著我瞧什麼?」
他迅速別開眼,臉有點紅:「沒什麼。」
過了片刻,他似乎恢復鎮定,嘆氣:「不愧是你,還能說出這種話。倘若和你死在一起,葬身於如此美景中,倒也不算差。」
光照著他的側臉,給他鍍一層淡淡的金。
他的側臉線條,優美凌厲,眸子如星辰璀璨。
我忽然感受到了他對女人的吸引力所在。
心頭一跳,我轉開頭,轉移話題:「崔公子,看不出你一表人才,臂力很強啊。」
崔玨說:「我在你不學無術的時候,早起讀書,上午練劍,下午除了讀書外還要彈琴作詩……瞧瞧你這身板。」
「行行行,崔公子最厲害了……」
我們說笑著,分析為何馬車會突然失靈,大機率馬車被人動過手腳。
馬車是程越的,想必有人要害的是程越,程越將馬車借給我,才讓我和崔玨遭了殃。
如果這次不是有崔玨在,我已經粉身碎骨了。
好久都沒人來,我開玩笑緩解心情:「崔公子,你救了我,要不要我以身相許啊?」
我每次逗他,他都會面紅耳赤,罵我放肆。
這次,他卻說:「行,回了京,你就嫁給我。」
我:「……」
我訕訕閉嘴。
13
等到大中午,我們才被人撈上去。
馬車之事徹底激怒了崔家父子。
他們連夜去了東宮,隔日太子便高調派人到程家送禮。
不久,我在書院裡老老實實念書時,當初毆打程越的領頭兩個,被查出貪污腐敗之罪,又有毆打死平民,殘害程家崔家子孫之舉,最終革職流放。
榮華之家,轉眼覆滅,之前高高在上的貴族,轉瞬成為喪家之犬。
一轉眼,春闈到了。
程越閉門不出,挑燈苦讀,在春闈前,我幾乎沒見過他。
崔玨和程越參考,我為他們加油鼓勁。
到了放榜之日,崔玨理所當然地中了狀元,程越中了二十名進士,舉家歡騰。
爺爺已然垂垂老矣,眼睛卻興奮得猶如孩童。
那日,他帶領我們全家到祠堂跪拜,又想大宴賓客,被我阻止了。
「越兒好不容易考上進士,為何不擺宴席?」伯母很不高興。
我拱手道:「兄之前得罪李家,李家落罪,此事才過去沒多久,我們當低調行事。」
「考進士都不能慶祝,那還有什麼意義?」伯父拍著程越肩膀,「錦衣夜行,不如不行。」
我默然片刻,退到一邊。
程家大宴賓客,向許多人發了請帖。
崔家父子上門,就連太子也送了份禮物,京城權貴瞧見這一幕,能來人的來人,不想來的也送了禮物。
一時間,程家風光無限。
我依舊當著我的紈絝子弟,天天浪。
崔玨入了翰林。
歷來有句話,不入翰林,不做丞相。
二品以上官員,都是翰林出身。翰林院在文人以及官員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程家想通過崔家關係讓程越入翰林,剛好崔雍呈請聖人取消薦官制,拒絕了我們家的請求。
爺爺和伯父厚著臉皮去,被掃地出門,很是惱怒。
「當初他落魄,是我家收留了他,如今卻連舉薦都不肯,十足忘恩負義。」
我聽得眼皮子直跳,趕緊勸:「爺爺,崔大人有自己的苦衷。再說,入了翰林失意者比比皆是,不如求個別的門路?」
伯母氣道:「程毅,你哥中進士,居然連宴席都不讓擺,如今要做官,你也不肯去求崔家,我們是一家人啊,你當真嫉恨你哥到如此地步?」
我嘆道:「爺爺,倘若崔大人真是忘恩負義之人,今日我們也站不在天子腳下。我們能有今日,崔大人定然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的,不然天下富商這麼多,太子殿下為何獨獨將皇商資格給了我們家?官場兇險,崔大人又處於風口浪尖,您讓他薦官,那不是自打臉嗎?」
其他人都看著我,目光里充滿懷疑。
若說上次宴會之事,令家人不快,我不肯去求崔雍,則惹惱了大伯一家。
做官是程家畢生夢想,我居然拖後腿,他們自然會生氣。
爺爺和伯父談事情不再叫我。
也不知他們怎麼做的,程越真入了翰林。
不久,崔玨問起我之時,才知伯父走通了忠王的門路。
「你可知,忠王與父親政見不和?你們走他的門路,是要和父親作對嗎?」他有點生氣,眉頭緊皺。
事情尷尬了。
我連忙回去問爺爺,爺爺端著茶水淡淡道:「他崔雍忘恩負義,不肯薦官,我們能如何?自然要找別的門路。」
為了讓忠王推薦,爺爺送給忠王三千兩白銀。
我苦笑。
家裡居然這麼有錢。
爺爺如今精神矍鑠,掌握大權,伯父跟著做生意,爹爹不事生產,爺爺堅決不讓我和程越碰生意,故而我一直不知曉程家到底有多少錢。
既然做都做了,於事無補。
我閉嘴。
過了不久,爺爺找到我,說:「忠王讓我們辦一件事。」
我立即道:「他收了我們三千兩白銀,還要我們做事?爺爺,程越的事已經了了,你可千萬別再和忠王搭上關係。
崔大人敢向聖人提議取消薦官制,肯定獲得太子殿下許可,您已走了忠王的門路,又送白銀。咱們可是太子殿下點的皇商,把錢送給外人,還走別人的門路,再牽扯下去,殿下會生氣的。」
爺爺嘆氣:「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忠王想讓我們買下安王在郊區的宅子。」
安王和太子是死敵,那宅子如今被封著,雖說可以買賣,卻無人敢動。
「你出面去買。」爺爺說。
我無言以對。
14
我把此事告訴崔玨,崔玨挑挑好看的眉:「好端端的,忠王買安王的宅子做什麼?」
「不知道。」
崔玨思索片刻,道:「這事兒你不能答應。你買宅子,定然會激怒殿下。」
我:「那現在該怎麼辦?」
崔玨手指輕扣桌面,道:「我來處理,你在家好好待著。」
吃過飯後,崔玨匆匆離開。
不久,有盜賊夜闖安王宅子,被發現了。
太子殿下向聖人稟明,聖人命人去徹查宅子,居然發現宅子下方還有一處密室,裡面藏著帳本,以及一堆書信。
其中就有安王和忠王的親筆書信,以及私吞鹽礦的帳本。
崔雍上朝彈劾忠王,聖人大怒,將忠王罰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一輩子不得進京。
忠王一走,崔雍取消薦官制,無人阻攔。
天下文人苦薦官制久矣,知道消息後爭相慶祝。
崔雍對薦官實行考核,若過不了考核,一律停用。
此等動作極大,想來是太子想整頓吏治,籠絡寒門之心。
若太子這般人物能當皇帝,我入官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我真準備好好念書了。
爺爺和我下棋,我嘆道:「爺爺,你讓我去買宅子,實際上是想通過我向崔家父子通風報信吧。」
爺爺下一顆棋:「忠王以為我屬太子黨,購買宅子不會被阻攔,他看不起我,認為我膽小,不敢忤逆他,卻不知有個詞……」
我接口:「老奸巨猾。」
爺爺哈哈大笑,笑了片刻說:「之前終究是我錯了,毅兒,你是對的,我不該走忠王的門路,還好能及時糾正錯誤。」
他又盯著我嘆道:「倘若你肯花心思做官,我又何苦非要供你堂兄。你啊……哎,你在我心裡才是最好的。」
我輕描淡寫道:「下次我去科考。」
爺爺吃驚抬頭:「你終於願意科舉了?」
我點點頭。
「好!好!好!」爺爺大笑,「我們程家,必然飛黃騰達!」
翰林院裡一堆關係戶,都是通過薦官進來的,其中也包括程越。
崔雍親自到翰林院裡考核,崔玨帶我作陪。
日頭很大。
進考場前,程越走到我和崔玨面前,拱了拱手,嘆道:「費盡心思,終成笑話,讓二位見笑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哥,你有真才實學,不怕。」
程越深深看我一眼,轉身走進考場。
鑼鼓響起,考核開始。
我趴著欄杆往下望,有些人神色惶惶,有些人痛哭流涕,反觀程越,鎮定自若,下筆如飛。
崔玨在我身邊道:「不用擔心,程越會留下來。」
我轉頭:「嗯,這次真要多謝你。」
他笑了笑:「感謝我,也沒見你拿出實際行動。」
我壞笑著趴他肩膀:「那要不選個日子,我以身相許?」
他俊臉微紅,氣憤道:「放肆!你能不能改改性子?」
我嘿嘿笑:「改不了,要不要以身相許啊?不要就拉倒。」
崔雍宣布留下的名單後,我和崔玨便悄悄離開了。
我們請崔玨在杏花樓喝酒,算是償還他的恩情。
崔玨這樣的貴公子,神情變化極少,但我感覺得出,我把他哄高興了。
這段時間,為忠王的事,我緊張得幾乎睡不好覺。
就怕事情不順,最終牽連到程家。
還好結果是好的。
在所有人以為程家蒸蒸日上之際,一夕之間,忽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程越受邀出去吃飯,竟打死了人!
打死的那個人,是太后的侄子。
15
程越被下了監。
那天下大暴雨,天地一片陰沉迷亂。
我買通獄卒,偷偷跑進監獄裡詢問程越。
程越抱著頭痛哭。
原來,程越是忠王的薦官,忠王倒台後,他也受到影響。
後續崔雍整頓吏治,翰林里尸位素餐之人走得七七八八,程越考核過了留下來。
然而,新來的官兒憎恨薦官,抱團排擠他。
程越回家從未多說,實際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那日,幾個留在翰林院的薦官抱團在酒樓喝酒,和另一撥人發生口角,最終打了起來。
程越有前車之鑑,不敢插手,匆匆跑了,卻不想中間死了人!
我仔細詢問,程越堅決否認:「我沒打人,當時的小二可以作證。」
我暗暗鬆了口氣:「沒關係,你沒參與打架,應該沒事。」
我和崔玨說了此事,崔玨道:「如果程越所說為真,此案他定然無辜,就怕……有人藉此攻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