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接連幾日,我都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發愁。
我確實和妹妹長得很像,生來有些女相,換上女性的妝容旁人幾乎認不出來。
可這身高在這裡擺著呢!妹妹的衣服都得大好幾碼地給我訂製。
再說瞞得了初一瞞不過十五,我還能一輩子不和太子同房嗎?
我的爹啊你快點來撈我吧!
我惆悵地看著窗外,腦海中不禁又想起十多年前我曾在京城驚鴻一面的女孩。
我十歲那年,我爹帶著我入京述職。
我在宮中遇見了一個與我差不多年紀,卻有著神仙般容顏的女孩。
她被其他孩子欺負,是我和那些孩子打架護住了她,我們一起在宮中度過了三天。
三天後我隨我爹回塞北,臨別之際我親了她一口。
我說我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最可笑的是我居然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女兒,只知道她叫夕顏。
多好聽的名字啊。
她是我的初戀,這些年我在邊塞也遇見過許多妖嬈美艷的女子,但無人能撼動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後來父親再進宮的時候,我也央求過他打探有沒有叫夕顏的姑娘,但他卻說確實沒有這號人。
我之所以答應我妹交換身份,其實也是為了她。
我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太后壽宴要到了,我身為太子妃,自然要和裴照一同參加壽宴。
我滿懷期待,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找到她,再見她一面。
壽宴當天,我跟在裴照身邊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女眷那邊瞟。
我一個個掃去,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
她的樣貌縱然在我腦海中褪了色,也不該是那麼普通。
這時溫御史帶著家眷上前問候太子,我本來毫不在意,卻突然聽見女子的嬌俏聲音響起。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太子妃。」
我抬眼,只見一個蛾眉杏眼、容貌精緻的美人跟隨在溫御史身後,想必是溫御史的女兒。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看著裴照的時候,臉頰似划過一抹紅暈。
裴照的聲音響起:「好久不見,夕念出落得越發好看了。」
夕念!
夕念,夕顏,莫不是我當年記錯了名字?
面對我突如其來的目光,夕念疑惑道:「太子妃,臣女說錯什麼了嗎?」
我趕緊道:「沒有,冒犯問一句,夕念姑娘是否有姐妹?」
「臣女只有一位哥哥,並無姐妹。」
我失落地垂下眼,再無心其他,直到裴照的手指無意間拂過我的手心,我才恍然回過神來。
裴照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無事。」
難道我當初遇到的女孩,就是溫夕念?
4
我很快就從那些愛聊閒話的貴女口中得知了溫夕念的事情。
溫夕念本與太子青梅竹馬,一直對太子芳心暗許,還偷偷給太子繡過荷包。
本來大家都以為她才是太子妃的人選,誰知道皇上突然賜婚,那溫夕念得知後賭誓非太子不嫁。
我整個心落入谷底,完了。
不但沒法相認還奪走了她的心上人,我真是罪該萬死。
我一個人躲在小亭邊發獃,看著湖面倒映的自己如今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心更痛了。
忽然我嗅到一抹淡淡的蘭花香氣,我回過頭,笑意盈盈的溫夕念正在後面看著我。
她溫聲細語:「是否叨擾到太子妃了?」
我趕忙擺手:「沒有沒有。」
溫夕念走上前來,眉眼彎彎:「臣女自小在宮中長大,與太子殿下從小玩到大。聽說太子娶親後也由衷替他高興。今日一見到太子妃便覺得十分投緣,如若太子妃不嫌棄,臣女可以喚你姐姐嗎?」
她這一聲「姐姐」,我直接心碎了。
她自小在宮裡長大,又非宮中人,多半就是夕顏了。
剛找到心上人就當了她的「姐姐」,誰懂啊?
看著她希冀的眼神,我含淚點了點頭:「當然。」
溫夕念拉著我的手笑道:「太好了,那我便喚你姐姐了。」
我一臉蒙地看著夕念拉著我的手,試圖把她的笑顏和記憶中那個冷若冰霜,笑起來卻燦若驕陽的女孩重合起來。
我問夕念:「你十多年前就一直在宮裡嗎?我哥哥當年隨父進京述職,也許曾見過你。」
夕念想了想道:「也許是有的,宮裡來往的孩子多,但我卻記不清了。」
我失落地垂下了頭:「這樣啊。」
夕念微微一笑:「對了姐姐,妹妹是想提醒你一句,宮中不大太平,保得了一時富貴,不一定保得了長久。身為太子身邊的人更要小心才行。」
我還沒品出這句話的意思,太子的侍從便來尋我回去了。
開席之前,皇帝命人將藩國進貢的聖獸搬進來,讓大家開開眼界。
那是一隻三隻眼睛的白虎,威風凜凜。
有的人看見白虎便驚叫出了聲,但馴獸師卻說這白虎已經是馴化好的,極其溫順,絕不會傷人。
他將白虎引領著放出來,拴著鐵鏈,那三眼白虎的確非常溫順,讓坐下就坐下,讓轉圈就轉圈。
還可以把爪子搭在人身上和人握爪。
我極有興趣,又聽那馴獸師說:「三眼白虎寓意著繁榮昌盛,是對我朝的美好祝願。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摸一摸,沾沾福氣。」
皇帝近年多病,白虎不但搭上了爪子,還舔了舔皇帝的手,惹得他一陣歡心。
接下來是太后、皇后、各位妃嬪們。
我剛剛的陰霾一下子被衝散了,我躍躍欲試想和這大傢伙碰個拳。
到裴照的時候,白虎低沉了一聲,待轉到我的時候,它忽然嗅了嗅我。
我已經伸出了手,以為它也要和我搭拳的時候,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它忽然爆發出一聲兇猛的吼叫聲,抬起爪子,就咆哮著向我撲來。
發生的太快了,我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只感覺到有人猛然撲在了我身上。
周圍人的尖叫聲四起,身上人發出了一聲悶哼。
幾滴鮮血濺到我的臉上,是裴照替我擋住了白虎!
馴獸師慌了,周圍人逃散,侍衛們大喊著「保護太子」!誰料白虎卻死死咬住了裴照的腿,似乎想把他咬死再吃掉我。
侍衛們舉著刀,卻是誰都不敢靠近,看著裴照痛苦卻死死護住我的樣子,我終於怒了。
我推開了裴照,抽出旁邊嚇得腿軟的侍從的劍。
三眼虎向我撲過來,我的劍直接朝它肚子划去,卻被它一巴掌打翻。
我一個翻身騎在了三眼虎的身上,一手拽著他的後脖頸,一手出拳。
於是所有人都看見了:宴席上,太子妃赤手空拳打虎,拳拳到肉。
小爺兒時就在邊塞殺狼,狼群見了我都繞著走,怎麼會怕一隻大蟲?
侍衛們想給我遞劍,沒想到三眼虎一聲嚎叫就沖了出去,我直接被帶跑了。
「啊啊啊啊喂——」
三眼虎跑的速度極快,它邊跑邊扭動身子,試圖把我甩下來。
我騎術再好,禁不住它這打滾起跑了。
正當我要摔下來的時候,一支箭射穿了三眼虎的右眼,三眼虎一聲咆哮,「嗷嗚」一聲趴了下去。
我一個翻身下來,才看見是裴照手拿著弓箭,射穿了不斷移動的三眼虎的眼睛。
侍衛們一擁而上,裴照扔下弓箭,半個身子都浸著血,我急忙向他跑了過去。
沒想到他先開口道:「你沒受傷吧?」
我:「你先看看你自己吧,我沒……」
「喂,喂!」
我話沒說完,裴照的身子便軟了下來,倒在了我懷裡。
5
那一日宮宴大亂,誰都不知道好好的三眼虎為什麼會發狂。
皇帝大怒,差點砍了那馭獸師的腦袋。
但自那之後宮裡宮外都在傳柔弱非常的太子和他英勇打虎太子妃的傳奇。
裴照為我擋那一下,後背和腿部都被撕扯拉傷,三眼虎的力氣極大,它的爪子再深一點就足夠要了人的命。
畢竟因我而受傷,我非常感動,於是主動攬下了照顧他的責任。
很快,我就後悔了。
裴照他怎麼能這麼多事?
「愛妃,天氣那麼好,推我出去走走吧。」
「愛妃,我今日非常想吃楊梅荔枝湯,尤其是愛妃親手做的那種。」
「愛妃,我想喝水。」
「愛妃,愛妃……」
被他使喚也就罷了,照顧他難免要肢體接觸,偏生這傢伙手還不老實。
抱著他下床他就親密地摟著我的腰說「愛妃腰真細」。幫他換藥他便撫摸我的手說「愛妃手指真修長」。
我:「你是不是騷擾我?」
裴照眨眨眼睛:「我們不是夫妻嗎?」
不對勁,很不對勁,說好的變態殺人狂呢?
這天,他又在床上斜躺著看我,無端一副風流姿態:「愛妃,能不能親我一下?」
我終於忍無可忍,正在倒水的手重重捶在了桌子上:「裴照,你夠了吧?你是受傷了不是癱瘓了!我又不是你侍女!」
裴照眯著好看的眸子,無辜道:「是愛妃說要照顧我的,愛妃這麼快就食言了?」
我咬牙切齒:「倒水可以,親你不行。」
「那愛妃便幫我翻個身吧。」
我嘆了口氣,便要去床上搬他,結果不知道是我沒力氣還是他一用力,我一個沒起來反被他摟進了懷中。
我的胸膛緊緊貼著裴照,四目相對。
「你!」
裴照輕聲道:「現在外面都傳我柔弱非常,我家太子妃孔武有力,看來也不是這樣。」
不知為何,我的臉火辣辣的,話也說不利索了:「裴照,你、你是不是又想挨鞭子了?」
他盯著我,剛要放開我,臉上忽然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嘶——」
我一慌:「怎麼了?」
「剛剛你砸我身上扯到傷口了。」
「你翻過去我給你看看。」
「愛妃。」
「你又幹嗎?」
「為何你胸前那麼平?」
我與裴照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我爽快地給了他一巴掌。
裴照恬不知恥,捂著臉可憐巴巴道:「愛妃,待我傷好了,我們是不是就能圓房了?」
看著裴照那廝如狼似虎的眼神我就心裡發毛,瞞不住了,真是瞞不住了。
6
晚上我要了幾壺酒,酒壯慫人膽,我決定告訴裴照我其實是個男人的事實。
我坐在屋頂上一遍遍演習:「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但你確實傳聞不太好。唉,不行,不能那麼直白。
「看開點兄弟,我知道你很痛苦,等我妹妹和我換回來後我依然當你大舅哥,咱們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好吧?」
幾番演練後我越想越委屈:「嗚嗚嗚我也不想啊,是我爹逼我的啊!其實我心中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是誰?」
想起記憶中那個空靈而不可接近的少女,我不禁低頭笑出了聲。
「夕顏,她說她叫夕顏。」
忽然,我瞪大了眼睛,渾身僵硬,血液都似凍住了一般。
我僵硬地一點一點回頭。
裴照?
正對他那墨色的眼眸,月色下,他嘴角噙了一抹微笑,越發神秘不可捉磨。
「夕顏?」
他同我一起坐在屋檐上,我第一次感覺屋頂的風這麼涼。
他挑眉:「愛妃說自己是個男人?」
我咬咬牙道:「對,我承認了,不好意思我騙了你,但我是個如假包換的男人。」
「愛妃喜歡一個叫夕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