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跟著我都瘦了十斤,直到撐不住跟我請假,我看著他蠟黃的臉,很不爭氣地,又想起了她。
前三年不是好時候,她跟著我加班,比我還狠,偶爾抱怨頭髮掉得多...
「你去吧。」
我臉色有些蒼白,「好好休息。」
落地窗外流光溢彩,滿目都是繁華與喧鬧的氣息。
她喜歡落地窗,說這樣敞亮,痛快,所以無論我到哪裡,裝修基本都是這種風格。
巴黎的風很潮濕,日日都帶著雨露的味道,我一聞到,就想起她不喜歡潮氣,隨時都要備除濕袋。
明明她沒有陪我來過巴黎,可我站在香榭麗舍大街上,看到的所有東西,都仿佛有她的影子。
她的笑,她的鬧,她揪著我的袖擺搖晃著,說想吃冰激凌…
可當我買了最貴的冰淇凌,手臂向後想遞給她,她又突然不見了。
像剛剛她的倩影,她的撒嬌,都不過是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影子。
冰激凌已經化了大半,黏膩地沾在手上。
我靜靜看了片刻,低頭舔了口。
「真甜。」
不是減肥不吃甜食嗎?這冰激凌這麼甜,你怎麼吃得下去?
……你醒過來,告訴我好不好?
你醒過來,我投資讓他們研究無糖奶茶,無糖酸奶,為你開一家生產無糖產品的工廠...
只要你醒過來,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行嗎?
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躥上來了,鼻尖泛著癢意。
臉頰上掛著幾串清淚,我懶得擦。
我突然覺得沒勁了。
拚命想忘了她,迫切地想證明她對我不過是一個普通女人,想證明她的死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藉此掩蓋我那脆弱的自尊。
可誰信呢?
華生,江顏,甚至那些合作商,不敢提她,看我的目光都是憐憫。
是的,憐憫。
走到這個位置上,居然還得到別人的憐憫。
真是可笑。
我蹲下身子,捂住胸口,那裡空空蕩蕩的,茫然得讓我難受。
眼淚流下,掛在唇角,淌進喉嚨,苦澀鑽進了心。
一抬頭,我好像看到了周琦。
她裹著披巾,站在我面前,打量片刻,朝我伸出素白的手。
我覺得委屈,不肯握住,盯著她的臉看了又看,想她哄哄我,和我說說話。
可她收回手,搖了搖頭,聲音溫柔,但也極冷。
「陳時,沒有人會站在原地等你的。」
她的身子一瞬間消失。
我朝她撲過去,栽到了大理石地面上,額頭磕出血,鏡片掉了一個,世界一片眩暈,仍張手臂,固執地摸索。
撞到電線桿,磕到石頭,跌進滿是蟲子的花叢……
最後,我跪在地上,仰著頭,任由血淚混雜,又絕望地,滲進唇角。
8
所有人都告訴我,時間可以消弭一切。
我信了。
巴黎的那晚起,周琦成了我的禁忌,無人敢提。
忙碌地投身工作,似乎忙起來,我就可以不再為了她心痛。
我用十年走到不能再高的位置。
站在集團頂部落地窗前,腳下是財富,是權力,是數不清的奉承討好,是所有人羨慕嫉妒的港灣。
十年了。
我想,如果再看見周琦,我也可以雲淡風輕地開口。
「你看,沒了你,我一樣過得不錯,結了婚,事業也很好。」
她就站在那裡,穿著素白的裙子,靜靜看著我。
然後走上前,勾住我的領帶。
我一下子潰不成軍。
多年經驗告訴我,情緒,喜怒,貪嗔痴慾念,都應該被克制,永遠不能外放在人前。
可抱著她,眼淚卻怎麼都忍不住,嘩啦嘩啦往下淌著。
雙臂不受控制狠狠錮著她,像要把她勒進身體,最好能團吧團吧放進口袋,永遠不讓她離開。
我後悔了。
我真的後悔了。
她曾不止一次告訴我,這世上有遠比利益更重要的東西。
是我忽視她,是我不信,是我自大又狂妄,是我逼死了她。
她該恨我,該怨我,該討厭我,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都沒關係。
我都受著。
只要她能出氣。
只是..往鬼神身上投了那麼多錢,我能不能無恥地,求一個來生?
一個有你的來生,行嗎?
9
日復一日地索然無味後,我逛到了大理。
站在她跳下去的石橋邊,靜靜地出神。
她怕冷,所以到底懷著什麼樣的心境,跳進這冰冷的江水。
她怕疼,也不知道被水淹沒口鼻的時候,她有沒有蜷縮著身子,想呼救,想喊疼。
我翻過了石橋。
站在橋邊,低頭俯瞰著滔滔江水,那裹著紅玫瑰花瓣的白浪,和嶙峋遍地的岩石。
我仿佛看見了她。
看見了她緊閉的雙眼,和帶著微笑的唇角。
——張開手臂,直直地,跌落下去。
我向前跨了一步,失重的感覺敲擊著我的大腦,一陣眩暈。
十年,我孤獨一人,在這世上過了十年。
時間沒有消弭我對她的情誼,反而讓她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在腦海中成形,格外清晰。
這十年,每一次半夜驚醒,每一次夢魘纏身,我都蜷縮著,抱著她的照片,絮叨重複著和她的曾經。
周琦和我說過。
「誰都不會離了誰活不下去。」當時的我點頭贊同。
可是如今,我卻想告訴她。「不是的。」
沒了你,我真的不能活。
所以,下輩子,可憐可憐我,行嗎?
本文完